2008年8月28日星期四

大功告成,自我鼓励一下



终于把所有的发表文章都贴了上来。
很抱歉,因为版权问题,不能把所有内容都贴上来。网络化,信息化的确是潮流,然而杂志在这方面的确是两难。我……我也两难。

最近得到的消息是科幻世界准备发一篇《五行传说》在增刊上。《五行传说》和另一篇《追光逐影》属于同一系列,在从前的博客中也提到过,是湿婆之舞系列的中间篇。

另外正在写一篇关于人工智能,人,还有机器人的故事。抓紧点时间,争取在年内能通过编辑大人审核发表。

发表作品:追踪灰影子 (科幻大王2008.5)


全文近一万五千字,此处粘贴2600字。这是一个相当校园的小说。
我也不知道哪里有卖,链接是科幻大王杂志社的介绍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fcbdabe01008tjt.html


追踪灰影子

李兵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一只鸡。此鸡不是寻常鸡,而是鸡群中的战斗鸡。没有办法,十八个并行刺蛇CPU,三千G的内存,5G每秒的Internet接入速度,这样的一台机器,不成为战斗鸡简直就是对不起观众。表面看起来,机器一切正常,系统资源却严重匮乏,CPU资源占用率85%,网络则完全阻塞。某个黑手在背后操纵一切,让李兵成了一只肉鸡。看着主机箱上不断闪烁的蓝光,李兵手脚冰凉,心如死灰。
他默默地站起来,走到实验室尽头,打开开关盒,把电源开关拉掉。屋子里顿时一片漆黑。刀锋250X4的主机箱中响起一阵噼啪,电源风扇发出悠长的Biu声,然后一切都沉静下来。李兵站在那儿,就像一个融入黑夜之中的鬼魅,他想起那个无月无星的夜晚,也是这么黑暗而沉静。

那天晚上李兵在实验室上网。李兵玩一个叫做星际世界的游戏,这个游戏的要旨是在尽量短的时间里,采集最多的资源,转化成各种兵,然后在英雄的领导下进行群殴。其中也有讲究,战术操作,战略合作,没有几年时间的锻炼,是不能成为高手的。李兵是一个高手,他玩这个游戏八年,成了一个骨灰级玩家。他的三个账号,战绩分别是756胜298负,1420胜234负,370胜0负。在星际世界的玩家中间,提起Zoe,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账号三年前出山,经历大小三百余战,战无不胜。
李兵像往常一样玩了三把。轻松胜利之后正准备退出,他收到一个消息,来自一个叫做USB的家伙,“兄弟,账号卖吗?”
李兵毫不犹豫,“不卖!”
“三十万,欧元。”
李兵倒吸一口凉气,心脏急剧地跳动了两下。三十万欧元,那可是三百多万人民币,而且还不用交税。从前有无数的人打过这账号的主意,然而,最高的价钱也就是两万人民币。三十万欧元,这么高的价码让人心惊肉跳。
冷静下来之后李兵认定这是一个骗局。于是仍旧说,“不卖。”
“不要后悔,有人给我开价三万块。我想你打到这个战绩挺不容易的,给你个公道的价钱。”
这人的口气仿佛李兵的账号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李兵气不打一处来,“你以为你是谁!老子出来混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说完这句话李兵下了线。
走出大楼,外边很黑。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稀稀疏疏的几盏路灯勉强让人能看清路面。
李兵在门口小站一会儿,点上根烟。一片漆黑的天空黑暗而沉静,李兵重重地吐出口烟。他想了想,决定回到实验室里去,再和那个神秘的USB谈谈。毕竟,人生不是轻易地能找到机会的,虽然说谁也不知道网络的那边是不是坐着一条狗,可是也不能排除那是一个钱多人傻的主。
USB已经走了。李兵怅怅然地准备下线。也许这个机会就这么丢掉了,一次意气用事改变了人生轨迹,本来也许明天,他就可以到银行,去实现数钱数到手抽筋的梦想。李兵留了个心眼,那个人说有人出三万块就可以把Zoe账号搞到手。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在离开之前,他修改了Zoe密码。他用了强密码,十八位数字字母加上两个特殊字符。
回到寝室李兵发现起居室留了一张条子:我今晚有事,不回来。是欧阳达华留的。这个花花公子,肯定又是去哪里幽会老情人。然而通常他并不会郑重其事地用书面通知的形式告知李兵。李兵翻过纸条,“老妖来了,风紧,我的那部分就靠你了,下周三之前搞定。欠你三百个鸡腿。立此为据。欧阳达华。”
老妖是李兵和欧阳达华给实验室主任取的昵称。他有半年的时间在美国,另半年回国带博士。他回来的几个月,就是实验室最忙碌的季节,简称忙季,通常从四月份开始,九月份结束,就太平洋上的季风一样准时。眼下,老妖突然改变了行程,提前回国,这意味忙季提前开始。没什么可怨天尤人,近来连太平洋上的季风也开始抽风,更何况人。李兵和欧阳达华必须打起精神,投入到伟大的科研工作中去。欧阳达华是位公子哥,从浙北来,家里已经给他留着几千万。似乎他在学校唯一的目的就是泡妞,虽然人聪明——要不然也上不了山青大学,但是心野了就没办法。相比之下,李兵简直就是劳模,唯一的不良嗜好就是玩星际世界。老妖回来了,欧阳达华的家庭作业也只有落在劳模李兵头上,谁让他们不幸被分配在同一套寝室。
李兵早早地洗洗睡了。老妖布置下来的任务很多,他还有两天时间去完成,包括欧阳的那部分。睡着之前,李兵赌了一个誓:如果让他赚到三十万欧元,他马上申请保留学籍一年,回家天天玩星际。三十万欧元摆在老妈面前,她也没啥好说了。晚上他做了一个梦,因为没有见过欧元长啥样,梦里无数的人民币在天上飘,上边写着欧元两个字。

忙碌的日子一旦启动就像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在老妖的监督下,李兵成了学术忙人。老妖的课题是关于二十二世纪中国的网络安全。在全球化的大背景下,中华和平崛起犹如长江之水,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然而总还是有那么一些不和谐音,试图和这世界大势对抗。老妖的课题属于国家重点工程项目,997项目基金,目的是找出这些不和谐音的幕后黑手,定位,收集胡言乱语的证据……剩下的东西有专门的国家律师和国家安全部处理。
连续两个星期,李兵没了休息日。忙得昏天黑地,这样的日子却给了他很多的成就感,至少他明白了:长江之水,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他为自己能跟着老妖进入这样一个课题项目,从事这样一份重要工作而分外自豪。自豪归自豪,老妖在的日子,他不能用实验室的机器玩星际,这让他总觉得心里痒痒。这瘙痒感因为欧阳达华的存在而越发难耐——欧阳用了他的学术调研成果交差之后就玩起了人间蒸发,托人送了一张病条给老妖,然后再也没见到人。鬼都知道他一定是跑到什么地方逍遥去了。
说起实验室的机器,李兵不无自豪。老妖按照超最高级的配置配备机器:5000G的硬盘,带10G Flash存储,200G DDR内存,IAM生产的Dou 512超级主板,10G/S SAS7网络适配器,重中之重,主板上配置了十八个刺蛇CPU,每一个CPU有16个核,想象一下288个5GHz CPU内核同时狂奔的情形,任何数据处理都不过转眼间功夫。IAM公司一月份发布Dou 512主板,完全是一块概念板,目标是赚取眼球,一块板子一万刀,一个刺蛇CPU五千刀,一个板子配上十八个CPU,整整十万刀,就算人民币刚升了值,从6:1变成了5:1,整整五十万人民币配置一台PC,看起来有些疯狂。然而老妖手里有很多钱,还不是他自己的,于是该咋整咋整。用他的话说,咱们是抓贼的,警察,贼都升级了,变成了法拉利,总不能让同学们还开着摩托去追,好歹也得是法拉利,超法拉利就更好了。这机器,没说的,三年五年决不过时。人不能鼠目寸光,要有长远打算。
长远打算有老妖在,李兵不动这个脑筋。他迫切的愿望是跟着老妖混出一个名堂,好歹在核心期刊上发表两篇Paper,挣取经验值,更迫切的,他想老妖放过他两天,让他继续用这超法拉利机器玩两把星际。超级牛X的ID,只有和超级牛X的机器结合才般配。
欧阳达华的一个电话让李兵把这想法提前了,甚至不顾老妖近在咫尺的危险。
……

发表作品:七个瞬间 (科幻世界2008.2)


七个瞬间发表于科幻世界2008,2期。文章的主要内容就是人类文明的七个片段。此处为第一个片段。

科幻世界杂志社有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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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巴斯统率着他的部落。他站在土岗上眺望,荒凉的蒿草一望无垠,整片大地都是槁枯的黄色。毫无希望。

草丛中有什么东西在挪动,空气里传来些微臭味,就像鹈鹕花粉的味道。桑巴斯盯着那地方,捏紧手中的木棒。

这片土地上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供收获。桑巴斯明白这一点。他做好了计划,带着大家向北去寻找新的领土,然而离开熟悉的土地,到处都潜伏着危险。此刻他就必须做好准备——作为家长,他必须承担责任,证明所有人都可以安全通过这片危险区域。是的,桑巴斯作为家族中最强有力的男性,最有经验的酋长,必须证明自己是一个合格的保护者。

鹈鹕花粉的气味浓烈起来,狮子正在逼近,一阵希希索索的响声之后,它露出一个头。它站住了,看着桑巴斯。

桑巴斯捏紧木棒。

狮子并不喜欢攻击人类,这种两足动物带有其他动物不具备的本领,他们的花样比其他任何动物都多。然而一只饥饿的流浪狮子会抓住一切机会填饱肚子,哪怕对手看起来很危险。这片土地上,到处都是饥饿的流浪狮群。

狮子向前扑过来。桑巴斯挥动木棒,镶在棒上沉重而尖利的石块正正地击中狮鼻,鲜血直流。狮子发出一声哀号,然而用一个敏捷的动作咬住了木棒。桑巴斯失去了武器。

狮子再次向着桑巴斯扑来。一杆有力的长矛洞穿了狮子的眼睛,有人从桑巴斯身后发动袭击。凶猛的野兽在地上翻滚,哀号。桑巴斯沉静地看着一切。

几个人慢慢地围拢过来。野兽已经奄奄一息。

“桑巴斯,怎么办?”

“把狮子抬回去给他们。没有人能够阻止我们向北走。”

他们是部落的大多数和卡布长老。卡布长老超过了四十岁,牙齿已经掉光,昔日很魁梧的身体皱缩得不像样,仅仅能挨到桑巴斯的胸口,然而他却比桑巴斯更受尊重。

“你回来了,很好很好。我和你说过,那边的路走不通。”

“不,我来带着大家一起走。”

沉重的狮子尸体堆在地上。

“桑巴斯,你想告诉大家你的勇武吗?死亡峡谷到处都是流浪狮,而且没有人知道这死亡之路到底有多长。这不是去猎杀一只老狮子。”

“每一年,牛群都能够通过然后在下一年回来。峡谷那边一定是个水草丰茂的地方。”

桑巴斯扫视着围观的人,继续说:“是的,峡谷里到处都是牛的尸骨。它们是被狮子,鬣狗,豹子吃掉的。那儿的狮子比任何地方都多。但是我们别无选择。在这里等死,还是往前去。我们通过死亡峡谷,有的人会死掉,但是大部分人肯定能活下来,我们的孩子能活下去。在这里,旱季还有三个月。三个月,有多少人能熬得过去。”

桑巴斯看着卡布长老。

卡布长老垂下眼,“我老了,活的年岁也够长了。”他抬起头,看着头顶的天空,北方天空的几颗亮星正排成一列,平平躺在地平线上方,旱季至少还有八十五天,对部落来说,这实在太长了,而且今年旱季提前到来,谁也不能预料是不是会按时离去。他微微叹气,“我们现在很困难,但是那是死亡峡谷啊。从来没有任何人可以穿越。从前有无数的勇士试过,从来没有人回来。我以长者的经验断言,我们这么去,只是给那些饥饿的狮子填塞牙缝。动物们会回来的,我们能找到食物。”

“长老。我们的人会死掉很多。在雨季到来之前,整个部落至少要饿死一半的人。你给我讲过这故事。那个峡谷里边,野兽也在挨饿,它们也很虚弱,而我们至少现在还有力气。”

桑巴斯抓着狮子的鬣毛,用力将百兽之王的躯体托起来,“这是考验我们的时候。谁挡在前边,就杀死它。哪怕成千上百的狮子在前边,我们也要冲过去。否则,就是死。”

部落的男男女女都开始行动起来。桑巴斯最后一个离开营地,他背着卡布长老。卡布长老解下脖子上的红色石头,将它系在桑巴斯的脖子上。石头象征着威望,它应该属于那些承担责任的人。

白骨累累的峡谷里,又有一种集群的动物开始尝试突破那尖牙和利爪的封锁。不过这一次,他们不是依靠数量和速度。

桑巴斯站在土岗上眺望。旅途已经开始,不会再有回头。然而他不能想到,他会在旅程开始之后的第三天倒在峡谷里,被一群鬣狗分食,而他的部落,却走到了更远的地方。

从阿非利加到欧罗巴,从亚细亚到阿美利加。

……

发表作品:洪荒世界三部曲 (科幻世界2007增刊)


洪荒世界发表于科幻世界2007增刊。三部曲全文将近6万8千字,此处摘要几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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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荒世界

洪荒世界并不荒凉,相反,它生意盎然。只是在很久很久之前,那儿一无所有,被荒凉所包围,于是被称为洪荒世界。这个名称一直沿用下来,变成了今天这样名不副实的情况。
这个世界每年为全球贡献五十万亿元的产值,并且以10%的速度增长。尽管因为反托拉斯法案,洪荒世界由六家公司进行经营,然而这六家公司有同一个董事长——江小王。这个名字被无数的媒体报道过,也有无数的传记作家写过关于他的书,然而,从来没有人见过他本人。甚至有据可查的影像也找不到。在超网覆盖了地球每一个角落的今天,这种事情堪称奇迹。因为如此,阿飞接到邀请的时候大吃一惊,在想这是否是个骗局,然而在超网浏览了一天之后,他决定接受邀请。一个有能力在网络中隐形的人,那就是这个世界的上帝。任何人都不会放弃和上帝见面的机会,除非他已经心如死灰,再没有一点好奇和热情。
邀请的来历颇为奇特。它直接掉进了个人邮箱,没有任何痕迹可循。阿飞的邮箱是顶级机密,任何人,如果不是由阿飞授权,都没办法把信塞进邮箱里,居心叵测的发件人会得到一点提示:该邮箱地址无法投递。ISL邮件公司向它的客户承诺,没有任何黑客可以黑掉邮箱,没有任何信件可以不经许可就投递,黄金铸就的超现实保护机制会将任何不良企图拒之门外。然而这个强悍的保护机制却没有一点作用。邮件出现在邮箱里,没有发件人,没有标题,悄无声息地突破了任何可能的封锁。它在那儿,标准的垃圾邮件模样,闪烁着红光,仿佛在嘲弄邮箱的私密性。
阿飞怀着愤怒的心情点开了这个邮件,想着明天就要去把交给ISL公司的三千块钱年费要回来,然后去法院告它,让它赔偿一千万的精神损失。这种事情居然发生在文明世界里,阿飞想起自己隐藏在某个目录底下的黄色小段,一想到这些隐私存在被某个不知所以的存在偷窥的危险,愤怒让他有了杀人的心。
然而邮件让他的愤怒平息下来。这是一封标准的邀请函,洪荒世界的董事长江小王邀请他进行一次采访。看着江小王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阿飞进入了恍惚状态。无论如何,这更像一个骗局而不是真实。在那些老掉牙的故事里,经常有人冒充银行家发送邮件,邀请你继承一笔很大的遗产,或者是用各种“合法”手段把天文数字的巨款转到名下,事实证明从来没有人靠这个成了富翁,阿飞倒是听说过因为这个搞得倾家荡产的案例。
骗局的可能性仍在。然而阿飞看不出自己会失去什么,相反,对江小王的成功采访将会让他一夜成名,成为地球上,还有月球和火星以及大大小小三十六个太空城最吸引眼球的记者。为了百分之千的利益,没有什么可犹豫。而且,只要有人类的地方,就有超网,就很安全。
在出发之前,阿飞给李娟打了电话。人不在,电话留言。
“游戏有什么好玩!出来了给我打电话。知道吗,我去采访江小王!江小王,洪荒世界的董事长。在量子芯座20009607。”
……
……

一朵雪白的花瓣落在阿飞手上,仿佛丝绸一般柔滑,带来一股凉意。阿飞抬着头,看着漫天飞舞的白色花瓣。那是超脑在打盹,三千年一次的轮回。

密密麻麻的白色小花开满整个大地,开满整个天宇,一直衍生到地平线,合二为一。超脑已经为自己造出另一个地壳。所有的量子胞,在这地壳的内层安全而不受限制地生长。它甚至制造了自己的两个复制品,一个利用了改造的火星,另一个放在金星轨道,是人造星球。降伏太阳的壮举已经开始,在黄道区,第一个组装模块已经到位,提供超脑运行的能量之中,有一部分就来自这个新模块。阿飞知晓超脑的下一步计划,它将把太阳包裹起来,然后将自己转移到太阳壳上去。这将是一个耗时六百万年的巨大工程,然而,同已经过去的三亿多年相比,这不过是短短的下午茶。

无数的轮回印刻在阿飞的记忆里。那些生命的历程,太多,太遥远。最近的一次生命历程发生在两亿多年前,他是一个小小的士兵,来自另一个星球的略微高等的智慧生物以闪电般的速度袭击了他们的星系,在一次反抗行动中,他被高能量的粒子流瞬时击倒死去。此后,他突然感觉到厌倦。他把自己封闭起来,静静等待时间流逝。

阿飞捡起一片花瓣。这雪白的东西,带着丝丝的凉意,竟然在他的手心里融化掉,变成水样,最后蒸发不见。他毫不后悔这一次复出。超脑有了长足的进步,它不仅把自己复制到了火星和人造星球上,而且,它已经拥有足够的能力,随时在现实世界中给出一个非生命的躯体。十二名守望者的躯体不再有用,被当作文物保存着。

阿飞看见了过去的自己。沉睡的脸庞上似乎带着某种过于严肃的神情。他也看到了江小王,这位导师已经在封闭空间中静默了两亿五千万年,他是绝顶聪明的人,比自己早许多领悟到生命的全部真谛。也许他对这个真实世界已经没有任何流连。

飘飞的白色花瓣停止。大地和天空都是一片荒芜。顷刻之间,无数的白色花朵生长,绽放。天与地都陷落在这白色的汪洋里。

白茫茫一片世界真干净。

阿飞在那儿伫立了三千年,在超脑的下一次呼吸之前离开了。又一个洪荒世界从一片白茫开始,这个世界和三亿多年前阿飞离开的那个世界几乎一模一样。所不同的,这个世界每个人都有一份启示录:

“这虚拟的世界,几乎攫取了将近一半的人类劳动时间,在生活中,越来越多的人倾向于生活在洪荒世界中。很难想象,当这种倾向成为主流,已不可逆转的势头向前发展,我们的未来世界会是怎么一个模样?笔者尽力想象,然而这主题实在有些庞大。庞大到令人毛骨悚然。于是一个寒噤之后结论仍是空白。

每一个读者的心中,必然会有一个结论,姑且保留它,留给时间去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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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战争﹒毁灭日

星空璀璨,繁星似尘。

从窗口望出去,漫天的星辰如往日一样灿烂。然而,如果是一个细心的观天者,他会发现大熊座阿尔法星没有出现在视野里。亚布觉得非常奇怪,这颗星星三等亮度,虽然不是亮星,然而也决不至于肉眼无法看见。亚布让索亚给出最近十年每一年此刻的星图。索亚是机器人,他和亚布长得一模一样,只是他的眼睛没有瞳仁。索亚看了亚布一眼,“你是对的。那颗星星消失了。”

“那么有什么可能?”

“某个物体挡住了它。这是太空中唯一的解释。观测记录表明这类事件经常发生。从观察哨的轨道来说,平均概率两百天发生一次。一颗小行星。”

“小行星?计算一下小行星最多能掩盖它多久?”

索亚凝神沉思一会儿,“根据目前所有资料,小行星对恒星的遮掩,在几秒钟到十分钟之间,已知最长的时间是太谷星对天蝎座伽马星的遮掩,需要观察哨落在远日点,而太古星正好运行到观察哨和天蝎座伽马星之间。这种情况十五万年出现一次。”

“可是我已经观察它一个晚上……那家伙距离我们比小行星要远得多,但是它又不发光。难道是一个黑洞?”

“它已经消失三天了。没有记录说明那个方向上有黑洞。不过可以进行分析,看看那是不是一个隐藏的黑洞。如果是一个黑洞挡住它,这种天文现象应该在天文时间里逐渐发生,它会逐渐变暗,不可能几天内就从星图中抹去。”

“嗯,快去查吧。”

“很快会出结果的。我去调动哈勃望远镜,数据分析会在半个小时内给你。”

索亚走了。亚布透过窗口看着外边。大熊座缺了一个脚趾,那地方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

那不是黑洞,会是什么呢?

突然亚布发现了什么。他大声叫喊起来,“索亚,对准它,大熊座阿尔法星,它正在出现。”

亚布没有错,大熊的阿尔法星正在探出头来。很微弱的一点,相对它平日的亮度降低了很多,然而却足够在人类视网膜上落下一个痕迹。当然,只有有心人才能够注意到。

索亚正好将哈勃望远镜调整到位。阿尔法的掩映让一切显露无遗,那是距离很近的天体,绝不是一颗遥远的恒星或者黑洞。它的视界几乎相当于火卫二。这样一个天体绝对不该被忽视过去。例行射电扫描居然没有发送过任何这方面的报告。

亚布跑到屏幕前,他看见了结果,然后目瞪口呆。

哈勃观察哨沿着一条椭圆轨道运行。它的轨道和地球,火星分别有一次交会,以四百一十二天为一个周期,观察哨会靠近地球和火星各一次。这是唯一有人存在的观察哨,从太阳到柯伊伯环带,分布着许多各式各样的观察哨,但它们都是自动观察哨。

观测结果已经反馈给地球。亚布和索亚在焦虑中等待。他们并不知道,在索亚用掩映观察得到一个让人吃惊的结果之后六个小时,太阳系内所有的眼睛都开始瞄向那儿。六个小时,是光线从哈勃观察哨跑到地球然后从太阳跑到柯伊伯环带的时间。

……
……

巨大的壳体围绕着太阳,虽然只是一个雏形,然而已经能够看出框架。阿波罗是壳体上的中心城市。它的内部空间巨大,可以容纳八十八个地球,无数的量子胞已经开始落地生根。从阿波罗向外延伸出三十六条轨道,沿着太阳的外围不断伸展,最后在太阳赤道附近中止。每一条轨道都由智能模块拼接而成,每一个模块长五百公里,宽一百公里。最长的一条轨道已经延伸了六亿公里,其上有无数的智能模块,控制着整条经线的起伏。再有三百万年,这些轨道将延伸到和阿波罗相对的另一面,并再度汇合成一点。阿波罗的姐妹城雅典娜会在那儿诞生。剩下的工作就变得简单,在已经形成的三十六道经线上编制纬线,这个过程会很快,只需要依靠智能模块就能在三十万年中完成。最后的五万年用来填补空缺。反射模块将经纬之间的空隙填满。它们会把绝大部分太阳辐射反射回去,加高太阳的温度,让更多的能量集中到反物质合成器上,制造出反物质,作为能源储备起来。

然后?

我们开始旅行。伊特,人类还有机器人。

银河之旅?

是的。但那也许只是一个开端。银河外边还有很多世界。

太遥远太遥远。

我们等待了三亿年,等来一个太阳壳。门已经打开了,银河世界正在招手。时间不是问题,你已经获得权利,在虚拟世界中永生。一切都是未知数,前面有形形色色的挑战,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这就是超度吗?

我们挑选合适的人,最基本的条件是:他必须能够清晰地区分现实和虚拟世界,对事物具有敏锐的洞察力,还有,必须有承担责任的勇气和决心。你很合适。不要浪费你的天赋。

我明白。让我想想。

伊特保留了你的思维和记忆,你已经开始享有权利。你有时间去习惯它。还有,你可以叫我阿飞,那是我的名字。

银白色调的床,栗色地板,米色的宽大沙发,还有舒适的落地水银灯和碎布地毯。阿立亚站在书架前,手上捏着一个小巧的飞机模型。她回想起亚布小时候在地板上玩耍的模样。她微笑着,把飞机模型放回到书架上。一切都是老样子,阿立亚却显得老了。作为幸存的三位治理委员之一,阿立亚有忙不完的工作。三十年,卓有成效的治理让火星迅速地医治创伤,重新走上繁荣轨道。外边的世界变化很快,这里却一直没有变。

阿立亚知道亚布不会回来,索亚也不会回来。然而她坚持把屋子里的东西按照老样子摆放着。她缓缓地在沙发上坐下来,看着亚布房间的门。在心底里,她总有某种期望,希望突然有一天,亚布会从门里走出来。

亚布看着自己的母亲。每一年母亲回到这里,他都会悄无声息地靠在她身旁。他并不想让母亲知道自己已经完全融入那个量子的虚拟世界,母亲除了现实不会接受其他任何概念。三十年,他在伊特也不能干预的洪荒世界中度过了几百个人生,然而,没有一个人生能够让他这么依恋。他回到这里,看着母亲。有几百种方法可以让他和母亲重新接触。然而,那都不会是最好的方案。他和母亲,注定要分开来走自己的路。他会一直陪着母亲,直到她的人生之路完结。而他的路还很漫长,三百万年,也许是三亿年,或者更长。但任何东西也替代不掉那短短的二十年。亚布明白为什么阿飞不是几尼,几尼只是千万个称呼中的一个,而阿飞才是他自己。

阿立亚站起身,走到门口,最后望一眼这熟悉的一切,轻轻关上灯。

外边,宁静的夜空中群星闪烁,银河横跨其中,仿佛天空的屋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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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河漂流

也许这个世界已经变得过于无趣。人越来越少,而我是最后一个。按照生物标准,人是不会灭绝的,伊特斯可以按照DNA序列,选择一个合适的地点,轻易地把符合标准的生物制造出来。然而,失去了父母,家庭,兄弟姐妹,朋友,伙伴,甚至陌生人,也许那已经不能继续被称为人。

战争继续进行,英仙座旋臂已经陷入战争七十万年,三百光年长的战线,超过六千颗星球卷入其中。飞船被摧毁,行星被毁灭,恒星被毫无意义地消耗掉。三百光年的战线,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将一道道疤痕划在旋臂上,它制造了横跨七百光年的错乱区,三千万立方光年的空间被彻底黑化,银河整洁有序的优雅被打断,代之以混乱和绝望。这里是坟场,没有星球,没有恒星,没有人类,只有无数的残骸,黑洞和死亡恒星。人类耗费三千万年时光建立的大帝国在短短的七十万年中分崩离析,战火将恒星燃烧殆净,也带走人类的希望——七十万年前,这里是人类的保留地,此刻,这里仍旧是伊特斯的领地,然而却不再属于人类。伊特斯对人类的定义很宽泛,机器人,电子人,生化人,量子人……凡是能够思考三天之后的可能性并做出计划的东西,不管是机械的,电子的,量子云的,还是生物的,它都看作人类。然而,这不是我的定义。

一千六百年前,我从母亲的腹中来到这个世界,身高七十厘米,体重四千克,出生后三十年,我身高一百八十厘米,体重一百二十公斤,此时,身高一百八十一厘米,体重一百三十公斤,再有四百年,我会急剧地老去,当我死的时候,也许只有一百七十厘米,一百公斤。人是一种生物,她出生,生长,生机勃勃,然后衰老,死亡。母亲的生命在一百四十年前走到尽头,她留下三个女儿,姬丝,婕儿和我;八十年前,姬丝在一次事故中死去;婕儿疯狂地拥护战争,三十年前,她带领一支泊松级的舰队企图袭击阿拉人的剑鱼星系,结果被证明是一个狂热而缺乏理智的自杀举动。还有比利家族,她们和我们的萨伊斯家族有着深厚的友谊,花奇妮,修达,库宇京,小比利,这四个姐妹曾经和我一起参加过许多次作战,十年前,她们在主星保卫战中全部牺牲。然后,对面的阵营中,有三个家族,唐,金帝辉,三木,她们和我们一样,代代相传,从古老的地球传说时代直到两年前。两年前,三木家族的最后一个成员一达被暗杀者干掉。人是这样一种生物,她生活在亲人和朋友中间,有着光荣的血脉,和敌人战斗,获得荣誉和骄傲。这是我们关于人类的定义。

一达死掉之后,战争依旧进行。然而有些奇怪,我对这场战争突然之间变得很厌恶。击败敌人获得满足,敌人死光之后,不知道战争为了什么。也许一时的狂热将我们都蒙蔽了,仔细地想一想,战争并没有带来事实上的益处。战争让人们减少生育,花更多的时间在军事行动上。而对于军事行动,机械人生化人比人更适合战争。伊特斯也这么想,于是,成千上万的机器人生化人被制造出来从事毁灭,直到今天,三百光年的战线上,分布着大大小小四百多万个军团,有着将近二十六亿的人口,可惜,都是机器人,或者生化人。他们是冷酷的,理性的,卓有成效的。这延续了七十万年的战争将人类从八十八万人口减少到一个,而机器人从三百四十万增长到十五亿,生化人从三十五万增长到十一亿。战争的起因是人类的狂热和对荣誉的渴望,人退出,伊特斯接手,整个过程有些变了味道。一场毫无意义精确算计的毁灭,整个过程向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也许这战争还将继续下去直到整条英仙座旋臂都变成坟场,或者一方被彻底消灭——三个月前,我得到一达死去的消息,认为战争应该结束。伊特斯却驳回了要求,二十六亿人类要求继续战斗,一个人的意愿就像尘埃般渺小。于是,她继续行云流水地制造着适合战争的人类,以最大的忠诚为人类服务,英仙座旋臂仍旧战火纷飞,文明以飞快的速度诞生毁灭。我只有离开。

我拿到一艘飞船。这不是银河中最快的飞船,然而在给人用的飞船中是最快的。它能够以十分之一光速巡航,也能够超空间跳跃。唯一美中不足,它的确很小,庞大的过载保护系统和超空间引擎占据了飞船绝大部分空间,小小的舱室只能容纳一个人。还好,也没有任何人可以陪伴我的旅途。它的名字叫做奔雷,我将它改称漂流瓶。

根据伊特斯的记录,最初的人类向着银河核心而去。也许很久很久之前,他们经过这儿,播下文明的种子,然后继续前进了。我打算向着银心去,重温祖先的探险旅途,也许还有惊喜,能够让伊特斯把战争停下来。不管怎么说,这比等着继续旁观一场了无生趣的绞杀要强一些。

我向前跳跃了三十光年。

宇宙太空阔。辉煌的英仙座旋臂汇聚了大约亿颗恒星,恒星之间的平均距离却是4.6光年,从尺度上说,恒星就像没有维度的点。一颗恒星,无论如何辉煌如何庞大,在银河中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就像从我身上取下一个细胞,它存在还是毁灭,对于我几乎全然没有影响。然而如果取下成千上万个相连细胞,我的身上便有了疤痕。银河也一样,当成千上万的恒星死去,它也有了疤痕。此刻我处在这巨大疤痕的边缘,前边便是错乱区。

三十光年的跳跃让漂流瓶失去了一半能量。按照原有的计划,这里应该存在一颗等级为13R的恒星,漂流瓶以四千公里每秒的速度穿过它就能将能量完全补足。恒星早已不复存在,只剩下一个棕矮星毫不起眼地躲藏在那里。CSA在这里放置了补给点,那是一颗行星级反物质仓库,借助引力屏蔽隐藏在空间之中。虽然反物质并不是最好的能源,然而它是最可靠最大宗的长期储备手段。漂流瓶需要大概五十天的时间把反物质从仓库里拖出来,丢到棕矮星上去,将正反物质湮灭放出来的光能充满动力库。

我并非无所事事。仓库的守卫是一个机器人。他叫山姆七,已经有三万岁,是一个老头。很意外,他认识我的曾曾祖母卡瑞尔。

……
……

从银盘边缘到银心有五千二百光年。银盘光辉灿烂,充满恒星。这里的恒星密度比旋臂大了许多,平均半个光年就有一颗恒星。这里的恒星更大,更璀璨,还有无数的新星正在诞生中。这看起来像是造物主赐给人类的宝贵礼物,辽阔的充满恒星的空间,正适合文明生存。这是一个广阔的牧场,可以哺育无数的牛羊。

我途径的第四个星系属于典型的太阳型,恒星处于中年,热量强大而稳定,行星距离也不偏不倚。漂流瓶对三颗行星进行了分析,结果让人失望,两颗星球没有任何生命迹象,一颗行星上,最高等的生命是一种硅基的细菌,只达到万分子的复杂度。

也许因为资源太过丰富,星系间的干扰和碰撞过于频繁,高等生命不能由此诞生,然而阿拉帝国完全有能力把舰队派遣到这里进行殖民,伊特斯却没有这么做。这很奇怪。阿拉帝国有着自己的边界,伊特斯没有逾越雷池一步。根据Osiris所说,时间已经过去三亿五千万年,不能想象这漫长的时光里,阿拉帝国竟然没有向着资源丰富的银盘地区派遣任何殖民飞船。而此刻,它正为了与CSA之间的战争而毁灭性地消耗恒星。某个高高在上的东西限制了阿拉帝国,它一定很强大,以至于伊特斯对它的指令不折不扣。只有创造者才能拥有这样的影响力,因为只有创造者,才可以把这种限制性深深地根植在伊特斯的核心,历经亿万年仍旧发挥作用。这想法深深激励了我,至少我已经看见了光荣的祖先深刻的影响力,伊特斯可以抛弃人类,成为帝国的主人,却仍旧尊重人类意愿,恪守一条亿万年前的边界。

我急切盼着向银心继续前进,看起来祖先并没有把文明随意地播撒在途径的任何星系,而只是选择性地在某些地方留下了殖民团。这意味着在很多地区,有着广阔的空间,没有任何文明,或者,只有原生的文明。恒星密集的银盘和银心区域,并不是理想的文明诞生地,这里有广阔的空间和丰富的资源,却没有我想看见的东西。

我命令漂流瓶选择下一个目标,继续前进。漂流瓶冲向恒星进行满充。然后选择了六百光年的跨度,这是我通向银河中心直线距离的一半。

突然从第四行星传来一个意外。在完成满充脱离太阳准备弹跳的前三十分钟,漂流瓶对行星进行最后的扫描,突然之间,屏幕定格在一个小点上。这是行星的一颗卫星。它和行星同步,相对静止在赤道上空六十万米,下方是海洋。之前漂流瓶在行星上发现了硅基生命,却并没有发现它,卫星被行星遮挡,而行星的自转周期是八十天。此刻,漂流瓶穿过了太阳,卫星也转过了三十度,于是它在行星的边缘被发现。精确的同步卫星可能代表着文明。然而这颗同步卫星让人失望,它不是金属,高分子或者任何一种常见材料,它看起来就像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毫无规则的形状,甚至没有一道笔直的线条。但是当激光再次反馈回来,我不自觉地张大嘴叫出声——在石头的某些位置,激光被吸收,显示出某种信息。这信息用许多种文字表达着某个意思,其中的一种我认识:欢迎进入太空。刻着文字的一面永远向着行星,如果那些硅基生物最后能够走上通向智慧的进化之路,它们终有一天会把眼光投向这卫星,发现它,解读它,对宇宙充满敬畏之心。

我要求漂流瓶停止弹跳程序,这个要求并不合适,弹跳程序已经启动,只能改变方向而无法停止。我放弃了靠近去看看的想法,盯着屏幕上的字迹,那是祖先留给这颗行星生命的一点暗示。行星上的硅基生命处在原始状态已经三亿年,也许它永远不会有看到卫星的一天,这卫星却已经发挥了作用,我这个亿万年后的子孙来到这里,看见了它,我知道自己正走在祖先的路上。亿万年的时间太久,隔绝了记忆,却没有割断那看不见的纽带。

突然之间我感到一阵眩晕,然后听见漂流瓶的警告,发生了某种故障,漂流瓶正在进行紧急处理。我昏迷过去。

跳跃仍旧进行,漂流瓶跨越了六百光年的空间。

……
……

发表作品:湿婆之舞 (科幻世界2008.1)


全文16000余字,此处发表3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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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这篇文章被收入日本一份科幻杂志《中国SF特辑》,今天收到样刊,居然是竖行,从右到左阅读,颇有古书遗风。在中国已经消失的,在彼岸还保留着,真是让人徒生唏嘘。--------8月30日补记


湿婆之舞

  我认为人的一生是不值得过的,可以随时死去。惟一值得过的,最美好的事情,你要想做一件事情,彻底忘掉你的处境,来肯定它。要满怀激情做一件事情,生活才有意义,这绝对是生活最重要的真谛(1)。这不是我讲的,是韦伯说的,所以我并不照着这个做。韦伯这么做了,他穷困潦倒,最后因为没有钱吃饭饿死在冰原上。这对我来说相当地可怕,所以我不这么做。人们常说,真理可以战胜恐惧,对我却恰恰相反,恐惧战胜了真理。我爱真理,却怕痛,怕冷,怕吃不饱,于是便投降了。在我这一生中,从来没有片刻忘掉过自己的处境,所以我不敢……,不敢……,不敢……日子就在这样的小心谨慎反复算计中不知不觉地消耗掉,直到我突然明白:这样的一生是不值得过的,可以随时死去。

问题在于我应该怎么做。

有人在招募志愿者,从事一项据说很光荣很伟大的事业:试验埃博三号病毒疫苗。这个事业没什么钱途,没有薪水,连工作都不是;不需要技术,只要是个活人;如果不幸死掉,不能保留全尸,因为要拿来解剖。然而我却报名了。我想,人的一生不能这么猥琐,而告别猥琐,最快最直接当然不能算最好的办法就是用一种轰轰烈烈的办法死掉。在那么一刹那,全世界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而我就是人类的代表,和那种比头发还要细小一万倍的恶魔殊死搏斗。我报名志愿者,随时准备死掉。神圣的使命感让我浑身发抖,感觉到生命充满了意义。

埃博病毒的来源谁也说不清楚。据说来自一种猴子,当时它被做成一道菜放在餐桌上,结果这猴子没有死透,猛然睁开了眼睛,然后被它的眼睛瞪上的食客就染上了埃博病毒,在三天后死翘翘,而瘟疫就此传播开来。这种说法据说来自某个神秘的动物保护宗教组织,自然派。他们圣书里边,启示录第一章,第一页,第一句,写着:毁灭,然后才有创造。这是一种奇怪的逻辑。我不是自然派教徒,于是另一种说法更有吸引力:某种变异的流感病毒在某国的实验室里被培植成烈性传染体,作为一种秘密生化武器,然而,病毒不小心被带出实验室,于是就有了大灾难。

大灾难是恐怖的回忆。城里边到处都是死人。最初的时候,有人收尸,后来替人收尸的都死光了,尸体堆积在城市的任何角落,再也没有人管理。城市开始腐烂发臭,令人作呕,人们试图逃离城市来躲避灾难,他们涌出大厦,涌出地下室,使用汽车,摩托车,自行车……试图跑出城市,争取一线生机。城市之外也在死人,人们死在田野里,倒毙在公路旁,那些被看作避难所的地方,原始森林,荒漠,草场,也到处是尸体。动物们也和人类一样死掉,家养的和野生的,都在死亡线上挣扎。野兽死在巢穴里,而飞鸟则从天上掉下来。

我是残存者。病毒无孔不入,却不能对抗低温。在那些终年覆盖着冰雪的地方,病毒无法生存。南极洲和北冰洋,地球的两极是仅存的避难所,夹在两者之间的广袤土地都成了生命禁区。据说北冰洋的冰盖和岛屿上曾经有人幸存,后来他们也都死了,因为没有电力和食物。我们比他们幸运,大灾难发生的时候,南极洲拥有四座核电站,三十六个地下基地,甚至还有专门为了研究太空旅行而设置的两个合成食物研究院及附属工厂。联合国世代飞船计划也在这里设置了训练基地,把一个大飞船的骨架放在极地严酷的环境中接受考验,这个大飞船的周围和地下,就是我所在的基地,南极洲最大的基地城市——联合号城。南极洲有三十四万人口,这就是世界上所有的人,我们所知道的所有的人。

如果对于痛苦和绝望没有感受,这样的死亡也并不算什么。亿万年前,那些寒武纪暴发之后的三叶虫们,六千五百万年前,那些统治了大地和天空的恐龙们都经历了大规模的死亡,然后灭绝。生物圈却永远不死,总会在每一次打击之后恢复生机。生命能够为自己找到出路。人类祖先也曾面临灭绝,十万年前黄石公园的火山爆发触发了冰川期,严寒和饥饿杀死了成千上万的人,整个地球只剩下上千人口。然而人类挺了过来,发展了文明,繁衍出八十亿人口,遍布地球的每一个角落。和冰川世界中苦苦挣扎的蒙昧祖先相比,我们的处境无疑好太多。至少我们还有文明和三十四万人口。

埃博病毒项目组负责人是巴罗西迪尼阿博士,是个印度人。印度是一个遥远的北半球国家,带着几分神秘,然而他派遣了一个科学考察团长年驻扎南极洲。巴罗西迪尼阿到这儿来研究史前细菌,南极洲曾经是温暖湿润的大陆,有繁盛的植被和各种各样的动物,还有无数的细菌。动植物早已经不复存在,细菌却很可能仍旧活着,冰冻在亿万年的老冰下,生命停滞,却仍旧活着,只要把它们带到地面就能苏醒。两种相隔了亿万年的生命亲密接触,即便不算神奇,至少也激动人心。巴罗西迪尼阿却退出这激动人心的事业,转而研究埃博病毒。他别无选择,作为唯一幸存的微生物专家,他要撑起三十四万人的希望。我喜欢他,因为他居然是一个会说中文的印度人。而且,据说自从他的妻子死于大灾难,他一直独身,不近女色。我喜欢这样痴情而执拗的人。

我在一个白色的实验室里见到他。他让我躺在一张床上,做准备工作。一切都准备就绪,他拿出一页密密麻麻的纸来让我签字。签字!我已经签了无数的纸张,无论其中的内容有多少不同,核心只有一个:我自愿放弃生命,没有人对我的死亡负责。死亡是一件大事,特别是自愿死亡,哪怕声明过一千遍也有人会要求声明第一千零一遍。我拿起笔,准备写下名字。然而一行字让我停顿下来——“身体被啃噬过程中,会出现高热和极端灼痛……”我是来做病毒试验的,并不是来让某种东西吃掉。我把这段声明指给博士看,请他给出一个解释。

博士看着我,目光犀利,“他们没有给你解释过吗?”

我坚定地摇头。

博士拉过椅子,坐在我身旁,“好吧,可能你对生死并不在乎,但是你一定在乎你是怎么死的。人都不喜欢死得不明不白。首先,埃博病毒并不是病毒,而是细菌。那些传播消息的人觉得病毒比细菌听起来更可怕,就说是病毒,到最后,我们也不得不用病毒来称呼它。它的学名叫作埃博肉球菌。”

肉球菌这个名词听起来有些可笑,它让我想起一道叫做红烧狮子头的菜,八岁那年,父亲给我做了这道菜,后来我再也没有尝到过,记忆中,那是令人馋涎欲滴的美味,和这残酷的吃人的小东西相去万里。我扑嗤笑出声来,巴罗西迪尼阿显然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他向我投来询问的眼光。我摇摇手,“没什么,你继续说。”

白色实验室里的两个人一个躺着,一个坐着,外边,围着许多人,大多名声卓著,或者是记者。他们表情严肃,听着巴罗西迪尼阿博士关于埃博病毒和星球命运的演讲,而躺在床上的我,却神游物外,除了开始的几句话,满脑子都是红烧狮子头。红烧狮子头可以是人生某种意义。我突然不想死了。

巴罗西迪尼阿停止说话,这把我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他盯着我,“你退缩了?害怕了?”

也许他看出了什么,或者他见过许多害怕痛苦临阵退却的人,然而我有自己的缘由,我想吃一口红烧狮子头,这强烈的渴望压过了为人类幸福而献身的崇高感。我同样盯着他,认真地点点头。围观的人们发出一阵哗然,我没有听到,巴罗西迪尼阿同样没有听到,我们俩对视着,沉默着。他眨了眨眼睛,“没关系,你有时间考虑。今天只是给你做一些机能测试,如果三天之后你仍旧选择放弃,就算是一次免费的体检。”他把那密密麻麻的文字丢给我,让我带回去仔细看。

一个不够勇敢的人听完巴罗西迪尼阿的描述绝对不会再有挑战埃博病毒的念头。这种细菌是如此恶毒,它一点一点地啃噬内脏,却让人保持着神经活动。极端的痛苦胜过癌症发作。所有的患者无一例外都会陷入意识模糊和癫狂状态。如果不是如此,正常的神经早已崩溃,瓦解,身体便成了一堆无意识的肉。一堆无意识的肉,或者一个疯子,这两个选项似乎都偏离我的印象很远。最初的印象中,病毒夺去人的生命,就像钢刀抹断人的脖子,只需要一刹那。

然而我无所谓。我退却并不是因为我害怕这样的情形,而是我想吃一个红烧狮子头。这个要求在所有的三十四万人中间散播开来,有上千人挺身而出要为我做这道菜,好让我安心地躺在手术台上。我拒绝了,因为他们并不是我父亲。但有一道菜还是突破重重困难来到面前,那来自南极洲治理委员会,这个星球上残余的最高统治机构。四个黄乎乎的肉球泡在热气腾腾的汤里,散发着味精味。南极洲有足够的合成食物,还有一些鱼和海豹,猪肉却早已经没有了。为了这道菜,委员会在全洲范围内征集生猪肉,一个慷慨的捐赠者捐出六百克,他很小的时候亲眼看着父亲把这块肉埋藏在冰原里,那可能是他们最后的一点美味。我盯着眼前的四个丸子,丝毫没有食欲。我相信,如果没有猪肉,他们会用人肉做成丸子送到我面前。我当着无数的摄像机和记者的面把丸子吃下去,味同嚼蜡。我签了字。

……

2008年8月19日星期二

发表作品:发现人类 (科幻世界2007.10)


简介:亿万年的时间过去,一种新的生命统治了地球,他们悬浮在大气中,以原始的小黑藻为食,同时借助阳光制造养料。这种新的生命开始探索大气内部,他们潜入,降落到大气层底部,在暗无天日的大气深处,他们找到了毁灭的文明,还有这远古的文明所留下的最后声音。

全文约12000字,此处贴2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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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人类
009607在第三行星19960920位置发现一处遗址。最初的时候,一次地震让某种东西露出地表,然后探测器发送了照片。
009607随后来到这里,这东西是一个四面体,顶部尖立,基座庞大,露出地面的部分有二十米见方。震波探测显示这并不是一个四面体,而更接近一个方柱。从底到顶,大约有四百米,横截面大概四千平方。露出地表的仅仅是塔尖。更重要的,这不是一个单一的史前遗址,在这方柱附近,林立着各种各样,高高矮矮的方柱,这是一个遗址群!了不起的大发现。
消息让所有比特无比兴奋。发掘遗址的提案很快通过风险评估,立项上马。最精密的采掘系统789603从30轨道308号城市向行星底层降落。
发掘工作顺利进行。一个沉睡了千万年的遗址逐渐浮现出来,无数的古老事物被发现,清理,打包,在地面上铺陈开。009607每天就在这些埋藏了千万年的器物中间来回走动,检查每一点可能有价值的东西。
根据最近的发现,第三行星曾经温暖湿润,有很大面积的绿色陆地。那个时候,它是蓝色的,海洋几乎覆盖整个星球表面,夹杂着各色纹路,是大陆和云彩。这样的一个星球和今天的第三行星相去甚远。很多的动物活跃在这星球上,从海洋到陆地,再到天空。只不过,这些动物都是有机体,和今天的动物也相去甚远。
越来越多的东西被发掘出来,甚至有许多尸骨。已经石化的骨骼被陈放在一片平坦空地上,铺展开。这些都是人类的尸骨。毫无疑问,人类是唯一一种进化出智慧的有机生物。在第三行星上发现的各种遗址,全都来自他们。这史前的文明辉煌而伟大,也许不比眼下的世界逊色。然而他们都消失在时间长河里,只留下这些庞大的尸骨和那些不再有生气的遗址。风卷起沙土,009607感觉到有些刺痒,还没有打包的化石被吹得七零八落。789603派出六个拾荒者收拾这凌乱的局面。
009607找到了一本书,很厚。书已经被腐蚀了,却保持着原来的模样。它曾经的主人想方设法让它能存在久一些,它被包裹在石英柜子中,很好地保护起来。然而当009607用一支触手摸到它,它转眼间变成了一堆齑粉,只留下一块铭牌躺在灰烬中间。那是一块黄金的铭牌,上面刻着字。009607抚摸着这历尽千万年而仍旧熠熠发光的文字,仿佛听到那些已经消失的人类穿越了时空正在向他述说些什么。他让789603把铭牌的影像送回308城市。
同位素检查把遗址的时间定格在三亿四千万年前,十五纪晚期,那是人类灭绝的前夜。十五纪是生物的最后一个世纪。在那个世纪的地层中,发现了大量的遗址和化石,然而在此之后,任何地层中不再有生物遗迹——所有的水突然之间从行星表面消失,不再有沉积,也不再有新的地层,留下一个干旱寒冷的星球缓慢地在风中被侵蚀。板块运动还有火山爆发依旧,塑造了绝大部分地形。生命还是有的,地下深处的某些地方,最简单的细菌以休眠的方式存在着,是曾经欣欣向荣的生物圈留下的唯一见证。
789603用三十个太阳日的时间完成了大部分工作。他找到超过六百个建筑。那些方柱,是其中的庞然大物,更常见的建筑,是一些半球形的金属结构,高度不超过十五米。789603停了下来,他发现一个半球形仍旧完整。虽然已经锈蚀,暴露出内部的一些金属,然而形态完好。789603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打开它。009607的级别比他高,他发出通知,然后开始等待。
这个半球与众不同,矮小而坚固。三亿四千万年的岁月也没有将它彻底破坏。789603进行了一次全扫描,半球的内层,某种金属挡住了电磁场。
009607到来,他仔细察看这建筑,内部的合金层有着登峰造极的技艺,经历悠久岁月,仍旧坚固如初,完全密封,没有丝毫泄漏。009607在表面找到了一些装置的痕迹,那些人类将某些东西放进了建筑里边,然后使用这装置将合金层填补完整,让它们在完全密封的空间中保存。无论那是什么,对于那些人一定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009607敏锐地感觉到通向遥远过去的神秘之门正在眼前打开。他要求派遣549012367来将整个球体切割下来运送回去,在实验室里进行更好的观察。
传送回来的消息让009607大吃一惊,比特联盟要求他回到308城市,向000007号报告。009607只有服从命令。临走之前,他关照789603暂停发掘,整理已经发现的文物。他把那些人类的尸骨挪入一个方柱里边,用一些屏障把它们保护起来。然后按照价值大小挑选了几样文物。他带上了那个闪闪发光的黄金铭牌;然后是一小块石英,那是一种具有完美谐振频率的物质,是良好的计时器,被发现的时刻,它镶嵌在一具机器的残骸中,009607猜测,那是人类时代的计算工具;最后他带上了一个大家伙,那是一块岩石,腐朽得很厉害,然而仍旧能够辨认出一个人的形状,和千百年来比特们对人类的想象一样,那是一种强悍,冷漠,令人生畏的形象。这样一种生物,能够根据自己的需要来改造环境,他们统治了行星,却终于灭绝了。第三行星是冰冷的,黑暗而阴冷的星球表面下边,不知道埋藏着多少秘密。人类像的脸上带着某种表情,009607认为那表示冷酷和恫吓,然而比特无法推理人类的情感,这只能是个猜测。
009607大量吸入空气,氮气被滤出,氢气保留在他的身体里。当氢气的浓度达到某个值,他漂浮起来,越来越高,越来越快,最后停留在氢气圈的最下层。两个巡逻者靠拢过来,帮助他继续上升,在三十千米高度,他进入升降机,升降机将他带到了308城市。

……

2008年8月16日星期六

发表作品:娥伊 (科幻世界2007.8)


简介:地球因为洪水而毁灭,月球基地上的幸存者不得不向火星出发,娥伊,这个小女孩的父母为她争取了前往火星的机会而且把至关重要的人体优化基因交给她。在火星,经历了种种苦难和挣扎之后,娥伊成为火星的首席科学家,然而她仍旧有一个心愿……


全文7500,此处贴2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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蛾伊

江波

676年,蛾伊来到火星,那年她十五岁。
十五岁对一个女人来说很微妙。她憧憬着明星签名,渴望参加朋友聚会,热衷和闺中密友谈论五花八门的问题,发现男孩有意无意的窥视时压抑着心中的狂喜有意无意地一本正经……十五岁是花的季节,她应该在美丽的蓝天白云下,美丽地绽放。然而她没有。她来到了火星,橙红色的天空像琥珀一般凝固着,太阳仿佛这琥珀中包裹的一颗血滴,看得久了,眼睛里红晃晃的一片,让人头晕目眩。
俄伊从舷窗看着火星,她将在这里开始新的生活。她充满着好奇,也充满恐惧。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女孩,生活本来并不该如此,然而,命运的摆锤并不由人掌握。
火星本来应该属于科学家和探险者。
在漫长的时间里,升高星球温度,释放出极冠还有地下深层的水和氧,减少二氧化碳,让星球的大气慢慢稠密起来,渐渐适合人类呼吸,这样的改造要进行两个千年。这超越了任何人的耐性和政府预算的想象。于是这里没有政府规划和开发区,只有科学家和探险者。他们躲藏在零零星星的基地里,进行各种小规模生产,试图影响行星规模的气候。他们就像一群孩子,站在海边,用手里的棍棒搅动海水,希望蒸发整个大海。属于科学家和探险者的火星远远没有看见希望,然而就在那一天,大大小小十三个基地,一千六百七十号人突然被告知:他们就是人类的希望。
铺天盖地的大洪水淹没了地球。
太平洋和大西洋的地脊突然发生陷落,高达三百米的全球海啸将文明席卷一空。短短的三个小时,除了印度半岛和阿拉伯半岛,所有的沿海地区已经成为一片汪洋。印度人和阿拉伯人不知该感谢还是埋怨他们的梵天和真主,让他们生存在印度洋。他们多生存了四小时,眼看着世界的其他部分毁灭。幸存的人们争先恐后地跑向高处,任何高处,一如传说中大洪水中人类的最后挣扎。水从断裂的地壳中涌出来。人们一直认为,厚厚的地幔底下是岩浆,结果,涌出来的是水,高热的,源源不断的水。这生命之源以一种可怕的面目剥夺着星球上的一切。五天后,除了青藏高原,不再有任何陆地,而这仅有的孤岛,也在快速地沉降。地球发生了一次皱缩,就像一个柠檬被来自四面八方的力挤压,表面皱缩,里边的汁液溢出来,只不过对于地球,这压缩的力量来自它的内部。
海洋的温度平均上升了三十度,它缓慢地将热量传递给大气。除了极地,整个地球像极了一个巨大的桑拿房。到处都是弥漫的蒸汽。这是弥漫着死亡的蒸汽房——那来自内部的力量毁掉了地球磁场,各种宇宙辐射仿佛雨点般降落地球。残存的生物躲过了洪水也躲不过这无形的毁灭。也许只有一种生物能够安然无恙地继续生存下去,那是嗜放射微球菌,每一次宇宙射线将它的DNA撕成碎片,它都能够奇迹般地还原。
悲哀和恐慌在月球上蔓延。
三十六个月球基地里的六万多科学家、工程师、工人,还有官员都明白一个简单的事实:供给不可能恢复,基地正步地球的后尘走向死亡,它残余的生命仅仅是三年。三年后,它将因为食物耗尽而死亡。唯一的希望是火星。它的红色表面拥有足够的氧,地下水丰富,还有食物工厂。因为距离遥远,它必须自给自足。
蛾伊的父母把她登记在飞船名单上。作为两个声名卓著的科研工作者,他们获得了通向火星的单程票,票根上写着:生物工程专家。只有六千人能够离开月球去往亿万公里之外的红色星球,离开的,必然是精英中的精英。三年中,只有一个发射窗口期,所有的十五艘合格飞船将在那二十天内依次发射。
当一切尘埃落定,基地安静下来。人们从巨大的悲痛中恢复,开始准备两年之后的那趟旅行。作为一个十三岁的女孩,蛾伊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地球上的家毁了,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三岁的弟弟都淹没在那一片蓝色中,校园老师同学都去了另一个世界。
父母比从前更忙碌。
“蛾伊,你是个大小孩,要学会照顾自己。”这成了父母最常说的一句话。灾难发生之后一年多,父母经常皱着眉头,用很快的语速讨论一些她并不能听懂的东西,然后让她学习。为了让父母能够开心,她很用心地学,帮助他们整理资料,照顾那些瓶瓶罐罐和小花小草。父母有的时候会很高兴,然而他们的开心并不能持续多久,他们会摸着蛾伊的头,说:“蛾伊,你要学会照顾自己。”这深重的语气让蛾伊的感觉越来越糟糕,终于有一天,她放声大哭。父亲轻轻擦干她的眼泪,把她放在椅子上。
“蛾伊,你要学会照顾自己。很可能,我们没有办法跟你一道去火星。”
“记住:你一定要坚强。我们教给你的会很有用,在火星那个地方,科学最有力量。”他给蛾伊换上一个链坠,“你知道这是什么,你要把它带到火星去。有了它,你就是火星最重要的人。”
不满情绪在酝酿着。无论是否有人煽风点火,人们自然分作两边:一边能去火星,一边留在月球。把别人送到火星,自己留下来等死是一件好事,然而人生的第一目的是活下去,那是生命最原始最本质的冲动。没有列在名单上的人结成了地下同盟,隐约的风声说他们要举行一场暴动,抢夺飞船。这并非空穴来风,保卫飞船的警卫中间,很多人并没有上船的资格。蛾伊的父母为此忧心忡忡,他们夫妻都在上船名单里,而且还带着女儿。日子在紧张不安中一天天过去。第一艘飞船安然发射。银色飞船喷出的火焰在远方化作一个小点。没有任何异样发生。飞船和三百七十四位乘员将在三个月后和火星会合。

发表作品:天空之城 (科幻世界2006增刊)


简介:殖民飞船在飞向新星域的途中发生意外,坠落在一个陌生行星。上千年的时间转眼而过,历史变成了故事,故事变成了传说,传说变成了神话……幸存人们的后裔学会了在这个星球极端严酷的环境下生存。偶然的事件促使沉睡的中央电脑回归,过去的恩怨在延续,最终的答案被揭开。揭去笼罩在传说上的神秘面纱之后,人们在大毁灭之后重新开始,这一次,他们要面对新的挑战——重新踏上漫漫星途。


全文近4万字,贴5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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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之城
“茫茫星海,茫茫星海,何处是家园方向;漫漫人生,漫漫人生,那是谁在吟唱;生命转眼间到尽头,时空却流转不休,空阔的宇宙,魂灵在那儿漫游……”

“我走了很远的路来到这里。能不能给我一口水?我实在很渴。我可以用一个馕和你换。”
沙达克沉静地看着眼前的路人,一个风尘仆仆的青年,胡子脏而乱,拉拉茬茬至少半个月没有刮过。他的皮肤很黑,带着粗粝的质感,是长期曝晒的结果。沙达克看着他卸下包裹。包裹很大,和一个健康的成年人相当,分量也相当,质地粗糙,针线却很细致。
年青人打开包裹上的一个口袋,拿出一个白色小包,纱线编织的小包,很精致也很干净。年青人小心翼翼地打开包,里边是排列整齐的馕,一共十个。
“我用一个馕和你换水。”
沙达克仍旧沉静地看着年青人。沉默的注视让年青人有些不安,“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你能听懂我说话吗?”年青人再次问,有些迟疑,他说了帕丁语,然而口音浓重。
“你懂得的语言我都懂。”沙达克终于开了口,“年轻人,水井在屋子里,你可以痛快地喝,可以灌满你的水袋,但是别浪费。把你的馕收起来。”
“谢谢!”年青人欢喜地把一个馕放在桌上,把剩下的馕包上,放回包裹里,拿出水袋,向着里屋走去,留下硕大的包裹在地上。
沙达克若有所思地盯着包裹,然后抬起视线,望着年青人走来的方向。
黑色的荒漠一望无际。

端木感觉到某种东西在背后。他一跃而起。一个长者站在眼前,他认出这是此间的主人。端木有些尴尬,“对不起,吓到你了。”
“没关系。你从哪里来?”
“排岭。”
“排岭?很远吗?”
“很远。我已经走了三十天。二十多天没见到任何人。”
“你只能有清晨和黄昏的四个小时赶路。”
“是五个小时。中午太热,晚上又太冷。但我尽量多走一些。运气好,我可以找到沙狮的巢,这样就不用自己挖洞。”
“沙狮的巢穴?”
“是的。它们的巢很宽敞,不介意多一个人睡在那里。靠着它更暖和一些。”
“难道它们不伤害你?”
“它们是我的朋友。”
端木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人,后者正用怀疑的眼神看着自己。
“你不相信吗?”
“没有,年青人,不过我知道,猛兽不会总是那么温顺的。那么,你又准备去哪里呢?”
“一个叫做海德什特的地方。哦……”端木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皮纸,小心打开。“这是地图。你看,这里是排岭,这里就是海德什特。”端木把地图递过去,让这个好心人能够看得更仔细些。
地图印制得很粗糙,像是手工作品,方位基本正确,比例错得夸张。这张地图精心地裱在沙狮的蜕壳上,花费了不少心血。
沙达克露出一丝微笑,指着地图,“这里就是排岭?”
“是的。”
“你认识这上边的字吗?”
“这是帕丁文字。我能读出来。排岭,海德什特。还有这里,福尔森,斯塔特。”
“你知道这些字的意思吗?”
“这些是地名。”端木看着沙达克,觉得这个长者的问题有些奇怪。
“那么你去海德森特做什么?”
端木支支吾吾,过了半晌,他说,“我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
“这是秘密。”端木的语气不容商榷。
“你们有多少人?”
老者的问题让端木有了警觉,“我可以告诉你更多的事,但是在此之前我必须先知道你是谁。你是谁?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我叫沙达克。这里是中心。”
“沙达克?智者沙达克?”端木惊叫起来,“你就是那个永生不死,掌握着永恒奥秘的沙达克?这里就是海德森特?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
沙达克抬头看了看天空,“太阳很快会升起来,我必须合上井盖。”
“我来帮你。”端木马上动手搬动井盖,然而那仿佛浇铸在地上,根本不能挪动。
“别着急。”沙达克说完这句话,发生了一些奇异的事。水井开始变形,下沉,井盖滑过去,恰到好处地把一切掩藏在地下。端木看着这一切,心情激动。这是智者的力量!智慧可以创造奇迹。他转过头想说些什么,然而目瞪口呆,什么都没说出来。
身后空空如也。甚至连屋子都消失了。端木孤身一人,站立在荒凉而无边无际的旷野上。而太阳马上就要升起来。

帕丁是一个大城。城市如巨塔般耸入空中。人站在城市脚下,就像一粒微尘。
传说中,帕丁是空中之城,因为贪欲而得罪上帝,结果从空中坠落。所有的帕丁人被迫生活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忍受各种疾病灾祸的折磨。预言说,帕丁会重新成为天空之城,但是此前它会在大火中毁灭。这是一个奇怪的预言,流传了很久,也许从帕丁来到这个世界开始,预言就已经存在。没有人试图去搞清楚预言说的是什么,帕丁有了自己的生活,一切已经和当年大不相同。然而有一点千百年来一直没有变过——庞大城市里蜿蜒迂回的巷道层层叠叠,没有一个人能够看清整个城市是怎么回事。
拉姆正在无数巷道中的某一条里边走着。他收到一封电信,抬头有三颗红色星星。每一个帕丁人都知道那三颗红色星星意味着什么,他必须无条件地服从信里的内容。这里有某种可能,也许这只是哪个伙伴的恶作剧,然而,用这神圣的标示来开玩笑需要莫大的勇气,拉姆考虑了所认识的最大胆妄为的家伙,仍旧决定按照信的指示去做。
这条巷道没有人走动,很安静,也很黑。微弱的荧光让道路依稀可见,拉姆沉默地走着,渐渐地觉得有些无聊。这种地方适合很多伙伴一起来探险,热热闹闹,有趣地多。当然,那样的探险通常会无功而返,不是被大门挡住去路,就是完全没有通路,渐渐地他们也对这种探险失去了兴趣。还好,来自上层的指令放松了出城控制,这给了大家在荒野上找乐子的机会,兴趣从巷道转移到荒野,固执地保守着老习惯的人被称为胆小鬼。时代变化得很快,拉姆年轻的时候,探索未知的巷道还被认为是严重的离经叛道。
蒂姆每一次都要拉着拉姆去荒野里找乐子。蒂姆是最好的朋友,从育婴房时代开始就是如此。拉姆正经过一个育婴房窗口,他停下脚步,隔着玻璃看十几个嫩绿的小家伙打闹,他们的童年时代也正是这样开始。事实上,拉姆模模糊糊地记得更早一些的事,他应该有个兄弟,来自同一个卵,拉姆甚至模模糊糊地记得他们在卵壳中相互推搡的情形。记得自己的同卵兄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蒂姆就完全不记得。在偷偷潜入育婴房深处察看后蒂姆承认拉姆说的是事实,然而实在不能想起曾经有这样的兄弟。
拉姆注视着打闹的小家伙们。蒂姆再也不和他在一起了。蒂姆和其他伙伴的最大乐趣是找到几个矮人,围住它们,欣赏它们为了活命而苦苦挣扎。拉姆对这种乐子不以为然,甚至厌恶,唯一的一次他亲眼目睹蒂姆站在一具血淋淋的尸体旁,他顿时感到十足的恶心和鄙夷。然而蒂姆偏偏是他的朋友,为了推辞,拉姆只有承认自己是胆小鬼,不喜欢离开帕丁城进入荒野。事实上正好相反,他很喜欢出城去。每一次从外边观看帕丁城,拉姆都会被城市高耸入云的气势所震撼。他不知道该如何想象这样的一座城市在空中飞行的场景,然而那一定非常曼妙美好。灯火辉煌的城市在满天星斗的夜空优雅地漂移,那就更接近完美。拉姆在庞然繁复的城市里到处游荡,沉浸在美丽的传说之中,这让他忘掉外边的荒野,忘掉那里的酷热、冰冷和血腥。
拉姆继续走。几个曲折,他看见了信里提到的标示:配门,隐藏在角落里,很不起眼。的确有个密码盘。输入密码之后,门开了,眼前豁然一亮。一条长长的通道,一眼望不到尽头。
拉姆深吸一口气,他要走过这条道,去会见那不曾预期的东西。
那会是什么呢?

太阳马上就要升起来。端木开始寻找藏身之处。
智慧老人和他的小屋凭空消失了。那用于交换的馕掉落在地上,白白的,很触目。是的,这样的荒野深处,人怎么能够生活,神一般的智慧老人,才可能是这里的真正主人。水井还在,直径两尺的井盖牢牢地嵌在地上,仿佛天然生成的岩石,岩石上刻着等边排列的三颗星星。智者沙达克就在这里!端木有些庆幸能够经过这里,遇到智慧老人,目睹奇迹。他一定能够提供莫大的帮助。
太阳已经微微露头,比较稳妥的办法是马上开始挖洞,然而端木决定试一试运气,他对着荒原,发出一种奇特的声音。远方突然有了动静,一股沙尘飘扬起来,端木喜出望外,飞快地背上包裹,大步流星,向着沙尘扬起的方向奔跑。那里有沙狮的巢穴。
明天凌晨起来,可以在半个小时内赶回这儿,这样,有五个小时可以和智者沙达克长谈。
无所不知的智者!端木一边跑,一边设想着明天见面的情形。他应该用些什么样的问题去问这个神一般的人物?
沙达克,传说中他已经活过了上千年,然而看起来,他没有那么老,甚至没有长老那么老。他就是一个神。
一个全知全能的神,了解天上地下的所有一切,为人类守护历史,指引将来。什么时候,我也能成为一个神吗?

通道分明不长,拉姆却觉得在其中滞留了很久。最后他看到了另一扇门,紧紧闭着,就像他在无数次探险中看到的情形一样。信里边并没有告诉他接下来要如何,他一直走着,最后在撞在门上之前停下来。
门静悄悄地闭着,没有任何动静。就是如此吗?拉姆有一种被戏耍的感觉。他打开腕屏,仔细查看信的抬头,是的,那的确是等边排列的三颗红星,星和星之间有线条相联,正是那种每一个帕丁人从小就熟悉的笔画。没有人会拿这样神圣的象征开玩笑!
拉姆仔细观察眼前的门。和眼睛平齐的位置有一个下陷的小孔,拉姆试着伸手触摸。就在手指碰到小孔的一刹那,突然有东西弹了出来。拉姆触电般缩回手。小孔里弹出了一颗小球,瞳仁般大,一半嵌在里边,一半露出,鲜红色,光芒闪烁不定。拉姆迟疑地看着它。二秒钟之后,小球的颜色开始变得暗淡,最后完全失去光彩。拉姆听到细微的卡拉声,然后小球缩了回去,恢复成小孔的模样。
拉姆再次仔细查看大门。突然他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事情不过是这么简单。他伸手飞快地在门上触动三下,三个红色的小球在门上出现,等边三角排列。主星连接到右星,曲率三,主星连接到左星,误差九……拉姆娴熟无误地在三颗星星之间画出一道道轨迹。指尖在门上滑过,拉姆可以感觉到冰凉的金属上那浅浅的痕迹,这坚定了他的信心。
左星,环五。拉姆画完最后一道。
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拉姆把手按在门上。三颗星同时发出耀眼的光芒,光辉在门上蔓延,整个大门淹没在红色光芒里。眼前变成一片虚幻。
光消失掉,门已经不在那儿,广阔的空间无中生有般呈现在拉姆面前。
拉姆惊讶地四处张望。

端木倚靠着沙狮庞然的身体。沙狮的腹部柔软而温暖,正像一个舒适的靠椅。巨兽转过头,呼出一股气流,喷在端木脸上,端木伸手把它的脸转了过去。
外边已经是六十度高温,但是巢穴里仍旧很凉爽。沙狮的巢穴有着特殊的地形要求和精巧的结构,能够保温,白天不会太热,晚上也不会太冷。因此这里是各种阴生植物和虫豸的天堂,只要它们足够幸运没有被列入沙狮的菜谱。在荒原上,沙狮是当之无愧的霸王,全身披满鳞甲,刀枪不入,前爪尖锐,媲美最锋利的刀,强大的力量让任何动物都脆弱得不堪一击。当一只沙狮在荒原上奔跑,没有任何活着的东西可以阻挡它的去路。
端木轻轻抚着沙狮背上的硬甲。
巨兽很安静。突然它转向某个方向,然后一动不动,似乎在凝听,过了几分钟,沙狮躁动起来,突然站起身,开始在巢穴里徘徊。端木微微一笑,另一只沙狮正在邀请它,是一只发情的母狮。毫无疑问,它不能拒绝这样的邀请,然而这是正午,外边是极度高温,而那只母狮,远在十几公里之外。
端木挪动到一个角落里躺下,避免沙狮来回走动的时候被弄伤。紧靠着墙壁长着一片棱草,端木随手摘了几片叶子放进嘴里。这种草没有任何营养,然而有种特别的味道,有些人特别喜欢,甚至一天也离不了。端木并有没有这种癖好,然而放一株草在嘴里嚼着,他的思绪可以更放松一些,飞得更远一些。他慢慢合上眼睛。
突然沙狮停止了徘徊。它躺下来开始睡觉。端木再次微微一笑,它开始为傍晚的活动储备精力,再过六个小时,它要奔驰十几公里,也许还要面对两只或者三只雄沙狮的挑战,然后它会面对一只因为发情而失控的母狮,最后,它还要赶在太阳完全落山之前赶回来。相比之下,端木要做的事就简单了很多。
然而,沙狮已经呼呼睡去,端木却久久不能入眠。他睁开眼看着这个庞然大物,凶猛的巨兽呼呼地沉睡,那样子却像一个婴儿。
什么时候,我也能做一只沙狮,在荒原上自由地独来独往,不用记着过去,也不用担心将来。

这是一个宽敞的大厅,光线明亮,许多人忙忙碌碌。大厅向着四面八方延伸,给人无限空旷的错觉,拉姆感到眩晕,仿佛正站在帕丁城外,仰望那庞然的建筑,高耸入云,消失在无穷远方。
这里就是上层吗?
没有人招呼拉姆,他缓慢地挪动步子,在人群里四处张望。每个人都忙着自己的事。他们的防护淡淡的,有些发白。拉姆甚至见到了一个全身发白的人,绿色已经褪去,只剩下隐隐约约的光泽,显然,他很久很久没有接触过阳光。
拉姆看到了塔克姆。他惊讶地张开嘴,最后还是没有喊出来。
“塔克姆,你竟然在这里。”他走过去打招呼。
显然,塔克姆的记忆并不像拉姆那么好,他居高临下盯着拉姆看了半天,说,“对不起,请问你是……”
拉姆并没有觉得沮丧,塔克姆总认为自己是一个贵族,在穷人面前,贵族的记忆总是显得不太好,哪怕他们曾经在同一个抚养室度过了童年。

发表作品:土斯星纪事 (科幻世界2006.4)


全文12000,贴3000字

科幻世界杂志社有售:


另外这篇文章被收入《2006中国年度科幻小说》


土斯星纪事

杜鸣挤出电梯。臃肿的密封服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只蛹。他笨拙地挪动身体,进入隔离舱。厚重的舱门在身后关上。
嘶嘶的充气声充满整个空间,还有一些时间,杜鸣开始考虑怎么和凯说这件事。
整个研究所没有任何其他人活着,他和凯可能是唯一的两个幸存者。他们手脚痉挛,全身扭曲,胸口的衣服被撕得粉碎,而紧紧扼在脖子上的双手似乎恨不得将气管掐断——突如其来的灾难让所有人死于窒息。
隔离舱的内门打开。凯已经在那儿等着。杜鸣摘下头盔。凯望着他,希望从他的眼睛读出些什么。
杜鸣缓慢地摇头,“很糟糕。”他很郑重地说。凯使劲地摇头。
“通讯中断了,我去找人。”
情形让人绝望。整个研究所是一个可怕的地狱,到处是倒毙的尸体。庞然的建筑一片寂静。
杜鸣坐上梵天号,一点点地把梵天号从机库挪到起降场。
太阳正在升起,阳光经过甲烷层的过滤,把天空染成绯红的颜色。塔后的电台发出准点广播。
杜鸣拉起梵天号,贴着峭壁飞行。他飞向十里外的塔后城。
梵天号升起到两百米航道空间。地面上随处可见坠毁的飞行器,摔得支离破碎。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挥之不去。引擎细细的嗡嗡声仿佛充满整个空间,让杜鸣心烦意乱。
准点广播之后无线电一直响着沙沙的噪音。塔后机场保持着沉默。很快杜鸣看到了塔后城的标志性建筑福尔松大厦。大厦灯火辉煌,看起来仍旧活力无穷,这让杜鸣得到一点安慰。然而,希望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梵天号在塔后城上方盘旋。街道广场建筑物,没有一个活动的人影。一些飞行器坠毁在街道上。到处是倒毙的尸体,所有的人都死于窒息。整个城市陷落在可怕的死亡寂静里。
徘徊了几圈后,杜鸣决定回到实验室去和凯待在一起。

“难道只有我们两个?”
“塔后发生了同样的事。我想没有别的实验室像我们一样,是全封闭的。所有的人都死于窒息。空气出了什么问题。”
杜鸣和凯是幸运的,为了研究星球生态,研究所在三年前开始投资建设这个全封闭实验室。两个月前,封闭实验室正式开始运行。它高度密封,和外部隔离,有独立的空气制造系统和生命保障系统,事实上,它按照一个前进基地的标准制造,如果一个最早期的探索者来到这里,会发现一切都很熟悉。这种封闭系统在待开发星球很常见,被称为大猫,通常作为观察哨使用,然而土斯星早已是一个成熟星球,二十五年前空间殖民署回收了最后一个大猫。
援救遥不可及,援助通道已经关闭了将近三十年。土斯是一个成熟星球,谁也不会想到会发生这种毁灭性灾难。六万八的人口,在短短几分钟内全部死亡。
“我们该怎么办?”凯有些不知所措,她扶着墙,努力不让自己倒下去。突然间,她哭起来。忍了很久,她终于忍不住。
杜鸣拍拍她的背,“别着急,我们会找到办法。”无论是一种安慰还是真的可能,杜鸣觉得自己必须这么说。凯并不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她从来不依赖男人做任何事,此刻她却靠在墙边,眼巴巴地望着杜鸣,似乎杜鸣是唯一的指望。
“生命维持系统可以足够让我们活下去,两年,三年,都不是问题。”
“两年以后怎么办?我们还是要死掉。”
杜鸣透过玻璃幕墙看一眼倒在走道里的两位同事,“会有办法的。不论如何,不能坐着等死。我要去顶楼看看千里眼。摆弄那个家伙会帮我们带来救援船。”
杜鸣沉静的态度让凯平静下来,她恢复了一贯的自信态度,“我和你一起去。”
“不,我去就行了。你在这里比较安全。”
“不能一直让你冒险。而我仅仅待在安全的地方等着。”
“你更擅长数据分析,我出去检查通讯,你可以检查数据,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杜鸣重新穿起密封服。在套上头盔的时刻,他想起了某件事,“对了,所有的坠毁飞机都没有爆炸,空气里可能没有氧。你可以接入气象中心的数据库查一查。到底是不是氧出了问题。”
“好的,我会试试。”
“我怀疑是某种强烈的气象导致急剧的垂直气流,把顶层的甲烷带入地堑,直接导致氧气成分急剧下降。”
“有点意思,我会查的。不过,甲烷层距离我们有三万米,而且那是平流层,这么特殊的气象应该很早就有迹象。”
“也对,看看数据再说吧。”

大厦顶部是观测基地。这里有三十五个房间,每个屋子都有各自的观测项目,千里眼在最里边。千里眼是一个内部称呼,正式的名称是顶层观测和卫星通讯集成中心。主要任务是观察顶层,与卫星保持三小时一次的通讯联系。
顶层是行业术语。土斯星的个头不大,赤道直径近六千公里,却有着奇特的地表,卫星图片上显示的是一个皲裂的褐色大球,就像一个布满裂纹的胡桃。每一道裂纹都是深不见底的沟壑,两万米到四万米不等的绝壁悬崖。初期的光谱分析表明星球大气成分以甲烷为主,属于原始大气,然而进一步的勘查却发现沟壑底部大约四千米空气层富含氮氧而没有甲烷,比例接近可呼吸大气。从四千米往上,氧气含量逐渐减少,在三万米高空,形成甲烷为主的平流层。这是一种奇特的大气分布,然而却在土斯星球存在。这意味着不需要庞大复杂的制氧系统,人们可以在地堑中露天生活。这是无法抗拒的吸引力。塔后城很快建立起来,来自各地的移民迅速填充着这个新开发的处女地。星球气象学飞速发展,《土斯星气象》成为行星气候学会的重点科研项目。顶层这个术语也逐渐流行,变成一个口头词汇,它指的是覆盖整个星球表面,厚达二十公里的甲烷层,就像一个屋顶,覆盖在所有地堑上空。
杜鸣进入千里眼。保安人员趴在桌上,僵冷多时。携带的氧气罐通过安检门时引起了刺耳的报警,然而已经没有警卫。杜鸣笨拙地挪动身体,他可以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
到处都是屏幕,杜鸣无所是从。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中心的真实情况。他读过无数报告,也无数次和观测人员通过话,然而他来到这里,还是感到无比陌生,一道鸿沟横亘在抽象数据和眼前庞大复杂的仪器之间。
突然他看到了大明。
大明高大的身躯倒在地上,脸部贴着地板。这个姿势很难看。杜鸣翻过大明的尸体,让他有一个舒服的姿势,然后拉开他的手,尽量拉直。
大明的全名是李正明,赫赫有名的行星生态专家,杜鸣的导师和朋友。两个月前,封闭实验室开始正式运行,他接受杜鸣的邀请以访问学者的身份加入研究。两个星期前,他才抵达土斯。杜鸣充满了愧疚感,他费劲地跪下来,帮老师整理衣服。
大明的手里紧紧攥着什么。那是一只笔!
杜鸣下意识地抬头看着眼前的操作台。他很快找到了大明最后写下的便笺,就在屏幕上,仍旧在闪亮。
刺榕à地上桉à高地蚁
高地蚁后边是一个大大的惊叹号。刺榕和地上桉用红色的框圈在一起。然后是一个红色箭头,箭头所指的方向写着人类。最后加上的一笔是大大的红叉,正打在刺榕上边。最后的红叉非常仓促,笔画看起来很虚弱,也许这是他最后挣扎着补上的东西。
杜鸣打开通讯,“凯,我看到大明了。”
“哦,他怎么样?”凯知道自己是明知故问。
“过了。”
“杜鸣,他永远和我们同在。”
“我看到一点东西,可能你更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什么?”
“根目录下,访客空间,3497存盘,大明画了个图。”
“好的,我看看。”

土斯是一个怪异的星球。它用厚达二万米的甲烷层包裹自己,仿佛一个原始星球,却在深层的谷底有着适宜人类生存的天然条件。两种植物遍布整个星球,刺榕和地上桉。刺榕长在悬崖绝壁上,生活在氧气层;地上桉生长在高地,甲烷层。除了这两种植物和少量细菌,整个星球几乎没有其他生物。断言土斯就是刺榕和地上桉的星球为时过早,然而这个星球物种稀少却毫无疑义。
另一个更为怪异的事件是高地蚁的发现。十年前发现第一只高地蚁。这种小生物以惊人的速度在整个星球上繁衍。他们以地上桉为食,分泌特殊的粘液构筑蚁巢,不分昼夜地觅食,筑巢,繁衍……仿佛一种繁殖机器。如果行星勘测发现这种生物,那并不让人惊奇,让人惊奇地是五十年前人们来到这个星球的时候,完全没有这种生物存在的踪迹。五年前他们仿佛从地下冒出来,旋风般地席卷整个星球,让地表形态发生了不小的改观。幸运的是,它们只在甲烷层高地活动,从来不进入谷底。高地蚁和地球的蚂蚁是截然不同的生物,之所以被称为蚁,仅仅因为人们对蚂蚁比较熟悉,而对这种新生物一无所知。

发表作品:随风而逝 (科幻世界 2005.2)

全文23000字,在此粘贴5000字,科幻世界杂志社仍旧可以邮购这本杂志,网址如下:
随风而逝

“蛇雨仙。”
“很特别的名字。”中年人微笑着。
“欢迎来到阳光。”
第一次对话结束,很简单,却让蛇雨仙很激动。阳光号是非凡的船,独一无二的船。
家。
蛇雨仙设想了无数华丽的词藻来修饰句子,在他的记忆里,华丽是表达敬意的方式。然而一切都在算计之外。简单,自然,仿佛那不过是不期而遇的流浪者,而不是那个守望了千年的家。
蛇雨仙缓慢靠近,阳光号逐渐占据整个视野,钢铁的原野上处处有灯火闪烁,仿佛黑夜中灯火辉煌的大陆。油然而生的喜悦让蛇雨仙停下来,静静看着这一片辉煌。无数种情感产生,碰撞,交织,混合,最后变成一个漩涡,咆哮着吞噬掉一切。一刹那间,蛇雨仙甚至失掉了对身体的控制,巨大的引力控制飞船,飞船微微移动,这让蛇雨仙从漩涡中解脱出来。
家。
蛇雨仙向着灯火辉煌的原野奔去,点点灯火急剧膨胀,那是一片片挂靠的飞船海洋。仙女号一头扎进灯火海洋,减慢速度穿行。四周围庞大的舰体近在咫尺,充满重压感,仿佛随时会倾倒,将人碾成碎片。拥挤,蛇雨仙仔细体会着陌生的感觉。三道光束为蛇雨仙照亮通路,母舰打开一个舱门。
家。
巨型手臂将飞船稳稳固定。舱门闭合,一瞬间光线从四面八方汇聚,充满空间。温暖的感觉覆盖在身上。气体迅速填补真空,咝咝的微响仿佛天籁。飞船展开,暴露在空间里。蛇雨仙全身放松,沉浸在阳光和天籁中。
家。
一生都在寻觅的人和家园!蛇雨仙突然想哭。
眼泪挂在脸上。感觉很久没有体会,让人陌生。泪水很快变得冰凉。蛇雨仙伸手抹掉。
“你好,蛇雨仙。”
他看到了人。一个真正活生生的人。他走过去,仔细地看着眼前的人,情不自禁地伸手碰触。站在眼前的年轻人有些意外,然而很快镇静下来,微笑地站着,让蛇雨仙触摸他的脸。
肌肤温暖的感觉。蛇雨仙闭上眼睛,仔细体会。记忆在头脑中翻腾,支离破碎仿佛撕裂的相片,遥远而不真实,然而他知道,一切都曾经发生。
不过在很久很久以前。

地球仿佛蓝色珍珠,缀在傍晚的橙色天空。赤红的火星徜徉在地平线,是带着血色的弯刀。红彤彤的圆盘和火星相对,散发着温暖的气息。那是太阳,哺育地球,给与生命的太阳。
一切都很熟悉。泰坦的天空一如既往,静谧安详。雨抬头望着苍穹,很久没有动,试图将这熟悉的一切镌刻在脑海深处。最后他收回眼光。黎在眼前站着,直直地望着他。他走过去,伸手碰触黎的脸颊。肌肤温暖的感觉。黎的眼睛里突然有泪水。雨仔细地帮她擦掉。
十一号先期飞船伫立在前方发射场上。飞船有一个漂亮的名字,仙女号。
“黎,那是仙女号。”
“我知道。”
“那是挪亚方舟。”
“我知道。”
“那是古老地球的希望。”
“我知道。”
雨再次看着身边的女人。女人的脸上残留着泪水痕迹,眸子晶莹闪烁,嘴唇被咬得发白。她正盯着他,眼神幽怨仿佛有些狠毒。雨避开她的眼光。
“那是我的飞船。”
女人没有回应。
无数次,女人曾经这样沉默地送他。他知道她不想他走,想他留下。然而他无法留下,太空在召唤他,黑沉而寂寞的空间仿佛一个致命的引力陷阱紧紧拉拽他。地面上的每一刻,他似乎都在挣扎。他同样爱她。因为如此,他才能忍受在地面的每一天。他明白,女人从不喜欢男人同时爱上两样事物,哪怕另一样是他的理想。他会走,把女人的眼光留在身后。然而这一次有些不同。
旅途没有返程。仙女号会在明天出发,它不会返回地球,或者月球,或者火星,或者泰坦,或者太阳系中任何一个出现人类足迹的地方。它再也没有机会回到太阳系。仙女号载着希望的种子。雨是种子的守护者。
“我要走了。”
雨不愿意再看黎的眼睛。说完这句话他匆匆地别过脸,匆匆地走向隔离门,匆匆地回头挥手告别,似乎决不留恋。
“雨。”
声音很轻,却像尖利的刺,拨动雨的心。犹豫的一刹那间,隔离门阻断雨的视线。
门隔开雨和黎,他们落在两个世界。
雨深吸一口气。漫长的旅途等待着他。
甚至比他想象的还要漫长。

“十一号先期飞船。仙女号。预定计划4134年进入半空平面,徘徊飞行。遭遇误差半径三光年,情况正常。基因库飞船。飞船主机PT149R。志愿宇航员蓝雨。单人飞船。”
“好。宇航员情况怎么样?”
“身体似乎没有异常。情绪有些激动。甚至有些失控。”
“好好照看他,他飞得够久了。一千年。单人飞船。他还能活着真是一个奇迹。满足他的一切需要。最好让他恢复到能进行正常对话。他有什么要求?”
“他想要一张舒适的床。”
“哦。”
“怎么处置飞船?”
“对接主机。检索基因库,备份之后把飞船送进陈列馆。检索宇航员的个人资料,他比飞船更有价值。”

蛇雨仙得到了很好的休息。他终于可以摆脱狭小的睡眠舱,躺在一张宽敞的大床上。不需要将电极接在头部,也不用僵直身体一动不动,他可以靠着柔软的枕头,并且张开手脚,用最惬意的姿势躺着。阳光号的重力条件和仙女相差很远,他并不习惯,然而他还是睡着了,做了一个梦。那是重复了无数次的梦,以至于他认为这是某一个曾经见过的镜头。镜头里是光辉灿烂的太阳,安静地照亮整个星系。突然一团黑色阴影飞快地冲进视野,向着金色的太阳撞去。太阳开始沸腾,爆裂,炽热的气体漩涡让星系耀眼夺目。太阳抛出了外层。
蛇雨仙醒过来。
身体有一种慵懒的感觉,他几乎不愿意挪动一根手指。
Snake在头脑里游动。它在消化短短十二个小时获得的大量信息。信息很多,而且包含一些它并不能理解的东西,然而它仍旧努力消化。突然它警觉地停下来,放弃消化,海量信息转眼释放,在脑细胞上刻下微小印痕,然后无影无踪。
强大的家伙正在逼近,一个充满危险的异域。看起来能够将它一口吞没。
那是阿瑞斯,阳光号主机。阿瑞斯给出了对接信号,和预订信号完全吻合。仙女号放弃警戒,接受对接。数据流源源不断。庞大高效的主机扫描了飞船数据库,再一次发送请求,要求控制权限。这是预设的请求,仙女号交出控制权。无形的数据流将两艘飞船紧紧相连。仙女号正在履行她的使命:将完整的生物基因库传递给阳光。
一千年前的约定仍旧有效,不过,无论仙女还是阳光,都和最初设计者的设想有了不同。

“最后发送的基因库飞船。”
“这么说这是我们能得到最完整的基因库。”
“理论上是的。不过巨蟹号的基因库似乎更大。”
“巨蟹号?那艘可怕的先期飞船?”
“巨蟹号,第十七先期飞船。科学探索飞船。我想不应该用可怕来形容它。发射的当时,那些人被称为‘最勇敢的一群’,他们的确是当时最有勇气的科学家和工程师,要知道,绝大多数人选择等待阳光,特别是像他们那样注定会在阳光飞船中有一席之地的人。随大流不脱离群体,是一种稳定策略,对吧。这个等你有兴趣再讨论。至于它的基因库,发射时刻它应该有一个常用库,包括所有基因图谱。然而现在它拥有繁多的子库,从日期印记上看多数落在四十五世纪,应该是飞船发射后两百到三百年时间内有一个大发展,也许就是那个时候……”
“有比较结果吗?”
“巨蟹号的基因库中有一个子库,最大的一个,和仙女号的库基本吻合。”
“这么说,巨蟹号曾经得到仙女的库?”
“我需要验证日期。时间对不上。根据现有的资料,仙女号的时钟走过了一百又十七年,和阿瑞斯的计算结果基本吻合。然而巨蟹号有些出入,我们的计算结果显示它的时钟应该走过一百零五年,实际上巨蟹号时钟走过了五百年。有一些意外发生了。我们很难确切比较两艘飞船的时间。看起来唯一的办法是逐一核对每个文件的相对时间。”
“好吧。按你的想法做。抓紧时间。”
“仙女号怎么样?”
“阿瑞斯已经对接了。我们正在复制它的库,另外做一些扫描。”

门开了。
“蛇雨仙。”有人喊他的名字。那个中年人在微笑着。
“休息得好吗?”
蛇雨仙并没有微笑,他仔细看着眼前的中年人。斯诺.斯莱克,先锋号船长,紧急事务委员会议员。
“你的名字应该是蓝雨才对。为什么是蛇雨仙?”
蛇雨仙定定地看着船长,似乎并没有听见问题。
斯诺在蛇雨仙对面坐下,“我们来谈谈好吗?相信你也明白,我们之间相隔了十个世纪,我相信谈话肯定很有意义。”
“十个世纪。”蛇雨仙仿佛在喃语。
“我们的时钟已经到了5250年,而你的时钟仍旧停留在4230年。你飞行了一百年,地球已经过去了一千年。”
蛇雨仙挪开目光。门口站着一个年轻人,看样子像警卫,正好奇地盯着自己。蛇雨仙定定地看着她,目光呆滞,突然开口问:“你叫什么?”警卫一脸愕然,没有回答,蛇雨仙却转过头,面对着船长,“我问你。”
斯诺有些意外,“斯诺。斯诺.斯莱克。你可以叫我斯诺德。”
“你姓什么?”
“斯莱克。”
“你知道卡卢秀的姓吗?”
“知道。有什么问题吗?”
蛇雨仙在床上躺下,闭上眼睛。主人怪异的举止让造访者不知所措。终于斯莱克船长站起来,“也许我应该下回再来。”
船长走到门边,回头看这个不寻常的访客。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仿佛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遗忘了周围的一切。卡卢秀,虽然并不常见,却也绝不是非常罕见的姓氏。船长皱皱眉头,也许阿瑞斯能找到答案。
两个人走出房间。房门关上。
蛇雨仙始终没有动,却有眼泪从眼角流出来。

“仙女号主机有些不对。”
“什么?”
“几处模块无法访问。看起来似乎是坏扇区,但是如果缺少这些扇区,机器应该不能运行。这些扇区是好的,但是处在某种保护机制下。这些模块对系统运行至关重要。”
“怎么?”
“先期飞船不应该有这种限制。当年的设计思想就是要这些先期飞船成为阳光号的一部分。”
“很重要吗?”
“我不知道,只是有点异常,不应该这样。”
“问题到底是什么?”
“我们无法完全控制仙女号。就像……”
“什么?”
“它拒绝被控制。”

蛇雨仙起身。他推门。门并没有锁。他走出门。
年轻警卫站在门边。
“需要去哪里?我可以给你带路。也许你想参观飞船。你是天外来客。”
“陈列室。”
“好的。跟我走就行。”
蛇雨仙一言不发地跟着警卫走。
警卫一边走着一边打开腕表,“我带客人去陈列室。”她回头看着蛇雨仙,“我会领你到轨道车帮你定好线路,在那边有人会接你。”她仔细看看蛇雨仙,“你一个人在太空徘徊了一千年,想起来真不可思议。你是个传奇人物了。”
“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伟大的宇航员,去宇宙最深的角落,探索最有趣的秘密。可惜,只是梦想。人人都想做宇航员,然而不是人人都能成为宇航员。我就只能做警卫。你肯定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宇航员。飞了一千年。怎么想都是一个传奇,就和神话一样。”
警卫滔滔不绝地和蛇雨仙谈着传奇。蛇雨仙一言不发,只是看着警卫的背影。
“就像传奇。”警卫再次说。
“只是看起来很美。”蛇雨仙突然插上一句,语气平淡,不带一丝情感,听起来让人感到绝望。
警卫回头看蛇雨仙。这个人独自在太空中飞行了一千年,也许他的时钟只是走过了一百年,然而一瞬间的绝望就可以让人崩溃,上百年的孤寂,有无数的机会经历那样的一瞬。警卫沉默下来。一切不过看起来很美。飞行了一千年的英雄说出这样一句话,让她玩味很久。
通往陈列室的轨道车就在眼前,“请上车,它会带你到陈列室,在那里会有人接你。”
蛇雨仙转头看着警卫,“谢谢,陈婷,你是个好人。”
轨道车奔驰而去。突然陈婷想起来,她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名字。谁告诉他吗?这个疑问一闪而过,她马上放弃。
只是看起来很美。还是不要仔细推敲的好。

“仙女号怎么样?”
“我们正在努力争取控制。但是它的保护机制很强,怎么也突破不进去。”
“难道一台古董这么难对付?”
“似乎是一种很特殊的保护。阿瑞斯计算了一个小时,仍旧无法突破。”
“强行破坏也做不到?我们不需要这飞船。强行破坏,然后重新写入控制系统。这样怎么样?”
“这个……不是很妥当。”
“为什么?”
“这终究不是一个好办法。让我再试试。”
“好。如果有蹊跷,尽早让我知道。这飞船很有趣。需要更多的人手吗?”
“给我更多的主机资源就可以。”

“宇航员呢?”
“在陈列室。”
“陈列室?他怎么会去那里?”
“警卫报告宇航员出来要求前往陈列室,她给他领了路。”
“陈列室。让他去吧,在那里他可以找到一点熟悉的东西。想起来也很可怜。找到关于他的个人资料吗?”
“检索条目有三千六十多条,大部分在历史词目里。比较有趣的有这几条:阳光上有他的十五个后裔,也许他们彼此都不知道自己有同一个祖先。其中有一个你肯定感兴趣:斯诺.斯莱克船长。第二十七代。”
“斯诺!就是他第一个和仙女号对话。”
“是的,很奇妙的巧合。还有,蓝雨被列在偶像英雄里边。在仙女号飞行之前,他是著名的宇航英雄,甚至有一段剪辑录像。”
简短的录像上面是风光无限的宇航员,看起来年轻帅气得多。片子的结束是浩瀚的星空,宇航员的头像逐渐淡去,最后消失在星空背景里,满天星斗被突出,一颗星星闪亮,画外音在响:“……他的事迹注定会成为历史,成为不朽。”
一双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录像,突然,这双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
“宇航员主动提出要去陈列室?”
“是吧。警卫报告他要求去陈列室。”“哪个警卫?我要和他谈谈。”

发表作品:回到从前 (科幻世界20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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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esterday once more是首老歌。淡淡的忧伤旋律,浅浅的怀旧情绪,不经意间将人带回上个世纪。听歌的时候,找个安静地方,带上朦胧的月光和寥落的心情,点上一支烟,月光下冰蓝色的雾霭随着音乐袅袅而逝,依稀中你回到从前。

警方控制了KG大厦一层,并封锁了整个5号街区。KG大厦前是古荡路,一条熙攘热闹的步行街,此刻排满了警车,红色蓝色的警灯闪烁,宣告KG大厦成为禁区。警方大动干戈引发恐慌,KG大厦里边的人疯狂向外涌,争先恐后,仿佛慢一步大厦就会倒塌,来不及逃离。强悍的干警组成人墙,两道人墙构成通道,努力维持秩序。
李润生在浮动的檐帽和钢盔中搜索,很快他发现了局长,在人缝中挤了几个来回之后,他站在局长身边。局长今年五十三岁,从李润生专家的眼光看来,局长的身体和一个四十岁的中年人相当,他正指挥几名干警加强人墙。
“恐怖事件?”
“地下仓库被不明身份者入侵,警卫系统瘫痪,三分钟前,大厦的电力突然中断,完全中断。”
“入侵什么时候发生?”
“接到报告是十分钟前。”
“我的任务是什么?”
“进入地下,调查情况。如果必要,消灭入侵者。”
李润生扫视慌乱的人群。他很快发现了ET5号。ET5号在某个隐蔽的制高点监视着整个出口地区,他的监视系统具有同时跟踪上百个可疑目标的能力。一台摄像机般的仪器抗在ET5右肩,事实上那是一支狙击步枪,配合强力麻醉弹,是他的武器。只要不是同时出现十个以上的捣乱分子,任何企图制造混乱的人都会被当场击倒。
这里没自己什么事,李润生向着大楼走去。
“小心点。”局长在身后喊。
李润生没有回头。他是个行动者,这些纯粹表示私人关怀的话对他没有意义。局长表情复杂,注视李润生挤进人流。
情报系统已经打开,李润生源源不断地接收来自警局情报信息中心的资料,他逆着人流挤进KG大厦。关于KG大厦的所有资料阅读完毕,深刻地记忆在脑子里。
仓库在地下四层,是一个保密单位,保密等级为A。精密机械公司为仓库的保安投入大量资金,警卫系统造价昂贵,甚至超过国家情报局科技处。地下一层是警卫室,正常情况有十二人的警力,往下的层次全部是自动警卫系统,一直到仓库大门。所有电力设施已经瘫痪,进入地下的唯一通道是紧急出口。李润生很快找到它。
演出开始了。李润生轻轻吹一声口哨。

东平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在这里,做一些不知道意义何在的事。每天早上8点他会按时醒来,用一个小时的时间完成各种杂事,然后带上UL速射枪,沿着一条固定路线开始巡逻,在固定的时间到达固定的地点,检查固定的设备,最后在晚上7点回到屋子,一个小时的杂事做完后开始进入梦乡。在巡逻中他会遇上另一个同样穿着的警卫,东平知道他叫遥,两个人相互点头招呼后擦肩而过。好几回东平试图和遥说话,然而始终开不了口,终于某一天,东平用速射枪的枪管碰了遥的枪管,然后露出一个微笑。遥茫然地看着他,似乎陷入到一种迷惘中,最后突然回过神,脚步匆匆地离开去追回迟疑的十多秒。东平想喊住他,然而某种力量阻止他这么做。他迟疑一会儿,也脚步匆匆地离去。于是一切恢复正常。
东平的巡逻路线上有一个中央控制室,里边的枢纽装置是防卫重点。闪亮的银色小盒看起来很精致。东平必须为它站岗3小时,然后离开。离开时他会关注地看它一眼,这不属于需要完成的任务,是纯粹的个人行为。精致的银色小盒,或者类似的东西,对他的生活似乎很重要。
东平好几次做梦。梦是人们遗忘最快的东西,倘若不遗忘,就会和现实混淆,生活在一种奇怪的状态中,被人称为妄想狂。早上8点东平按时醒过来,他清晰地记得梦中的几个情景,然而时间不允许他躺下来仔细回想,他仿佛一部自动机器般完成各种杂事。东平穿戴整齐端着UL站在门口,望着床,他知道自己做过梦,然而已经忘得干干净净。
终于两个月前东平可以清晰地记得自己的梦。深夜中他被恶梦惊醒,在床上坐起来,时间是半夜2点,立即起床做事的压迫感并没有来,东平躺下来,仔细回想。他坐在某个光线黯淡的角落,手指间夹着一支烟,烟雾袅袅升腾,是寂寞的冰蓝色,他听见了音乐,回荡在整个空间,抒情的旋律听起来很熟悉,抬头是圆润的月亮……东平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这个梦境,最后认定它确实发生过,就在过去的某个瞬间,不过他已经忘得干干净净,因此没有回忆。梦是注定要被遗忘的。东平跳起来,他要为留住这个梦境而做点什么。他在漆黑一团的通道里摸索,凭着直觉奔跑。眼前出现光亮,东平发现自己来到安装枢纽装置的屋子。东平忐忑不安地将双手放在银色小盒上,显然他触动了什么,盒子后方出现一团光亮,带着蓝汪汪的色泽,渐渐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一个稳定的光球,硕大无比,几乎占据了半个屋子。银盒子展开,露出排布整齐的按键,东平的手落在按键上,被无形的绳索牵引着,他的手指开始移动,越来越快,仿佛弹奏激昂的进行曲。光球开始发生变化,各种图像出现又消失。东平飞快地寻觅能够帮助他记录梦境的东西。
柔和的月光,蓝色的烟雾,寂静的音乐……东平终于能够把这些还原在眼前。眼前的屏幕上是他“画”出来的情景,虽然并不逼真,却是他紧紧抓住梦境的一把钥匙。
一切都不可思议!东平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然而我很棒!他撮起嘴唇,轻轻吹一声口哨。

地下一层有十二名警卫。李润生沿着楼梯向下走,偌大的空间黑漆漆一片,然而一切在李润生眼里都很清晰。他发现了瑟缩在角落里的两名警卫,因为害怕他们紧紧地挤在一起,背靠背,端着速射枪,带着恐惧向黑暗中张望。李润生向他们走过去,听到脚步声他们大声喊叫。李润生继续向前走,两个警卫开始射击,李润生知道,他们什么也看不到,只是盲目地向着黑暗开火,希望阻止从黑暗中浮现的任何东西。李润生点亮防护罩,隐约的蓝色光盾在黑暗中分外刺眼,是一个绝好的目标。子弹碰上防护罩,一团团红晕相继亮起来,又很快一个接一个消失掉。
李润生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让两个警卫有时间适应光亮,看清自己。
“我是警察。请合作。”李润生亮出警徽。
警卫们并没有如预期般镇静下来,相反,他们开始大声吼叫,脸上现出疯狂的神色。速射枪突突地响着,枪管很快有些微微发红,不到二十秒钟,他们打完了全部六百发子弹。光盾变成炽热的白色,李润生感觉到强大的压力,迫不得已他打开最大防护。眼前一阵白茫,等他回过神,一个警卫怪叫着冲到了眼前,另一个正试图逃跑。警卫抡起速射枪,恶狠狠地砸下来,李润生伸手稳稳地抓住他的胳膊。
“以试图谋杀警察的罪名逮捕。”
警卫被李润生捏在手掌中,不能动弹。他使劲挣扎,然而李润生的双手很有力,他仿佛被浇铸在一个模子里。
“!◎%#!……)”
警卫破口大骂。
“现在你要向我解释……”
“你杀了我,杀了我就是了。”警卫仍旧不依不饶地骂着。
按照正常程序李润生应该将他带到警局,交给审讯员记录口供,然后决定是否向法庭起诉。然而他有更重要的任务,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警卫的骂声突然平息下去,李润生放开手,警卫的身子绵软地倒在地上。另一个逃跑的应该比这个傻瓜好说话,在完全的黑暗中,那人不可能跑远。李润生开始寻找。然而他首先找到其他东西。
一具尸体横在李润生眼前。
这是一个警卫,死者的身体并没有冷却,红外检测仍旧可以看到散发的热量。死亡时间大约一刻钟。李润生仔细检查,在死者胸口发现了一个焦黑的圆斑,翻过身,背后也有相同大小的一块。某种能量武器直接贯穿了可怜警卫的心脏。
能量武器!李润生直起身,扫视四周围。看来事件比想象中棘手。他习惯性地皱起眉头,大拇指按在眉心不断揉动。

存在并不一定合理,却总有缘由。某一天东平开始思考缘由,最后一无所获。巡逻,睡觉,巡逻……这就是他生活的全部。甚至不能和同样的巡逻者说话。这当中有股说不出的诡异气息。东平很想知道那是什么,然而事实就像一个隐形人,站在身边会让你不寒而栗,但你却始终看不见。在重重疑虑中,东平继续每天的单调生活。
终于有一天他了解了缘由。一个外来者出现在东平面前,东平自然地端起枪瞄准他。俘获任何进入视野的外来者,如果他们抵抗,杀死他们。东平明确自己的想法,这是他的本能,连他自己也抗拒不了。东平注视着外来者,他唯一能做的动作就是将手高高举起,老实地面对墙壁贴着。在大声宣布游戏规则之后东平盯着外来者的一举一动,有任何可疑,他就毫不犹豫地打爆他的头颅。他会被我俘获,或者死掉。东平对此具有坚定信念。然而他从来没有俘获过任何人,也没有任何杀人经验,他甚至不记得为此受过任何训练。东平的手心微微发汗,身体有些发抖。
外来者高举着手,然而他并没有让自己贴在墙上。
T……W……K……U……D……F……P……D……T
外来者念出一串字符,非常慢,字符挨个蹦出来,清晰而有力。
阿里巴巴站在毫无痕迹的山前,喊芝麻开门,山洞轰然出现,数不清的金银财宝堆积在他眼前,熠熠生光,他仿佛梦游般走进他的美丽新世界,走进一个梦想王国。东平的新世界却并不那么美妙,巨大的潜流从意识深处涌起,让他有些眩晕。新的知识,新的体会,新的记忆,塞满他的头脑,让他有飞速膨胀的感觉。眼前的外来者不再是敌人,而是朋友,他有责任保护他,执行他的指令。东平放下枪,外来者垂下高举的手臂。
外来者点点头,“我会让两个人下来,他们是我的助手,他们不是你警卫的对象。”
东平顺从地点头。
两个人很快出现在东平视线中,外来者瞥了他们一眼,告诉东平,“我们要进入仓库,打开大门。”外来者的手触动枢纽装置,银色盒子在东平面前展开,露出排列整齐的按键。一千零二十四位的字母数字组合清晰地浮现在东平大脑中,那是纯粹的组合排列,没有任何规律,然而在东平的头脑中异常清晰,就像他能点清自己的手指。
蓝汪汪的屏幕正在抬起,东平迟疑着走上去。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然而某种力量在推动他,压迫他,让他站在小小的键盘前。东平犹豫着将双手放在键盘上,忽然他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他回过头,镇静地看着外来者,“密码。”
外来者注视着屏幕,“XP20849002”
又一扇大门在东平的头脑中打开,他的手指飞快移动,轻快地敲击按键。他调出了阀门控制系统,这个控制系统隐藏在操作系统的核心,要经过二十四个特殊步骤才能够打开。东平熟练地执行繁琐的步骤,准确无误。一道密码锁住了最后步骤,一千零二十四位的字母数字组合在东平脑子里跳跃,每位数字经过加三乘二除五求余,每位字母经过数字映射加六乘三除二十六求余然后重新映射为字母,密码产生了。东平精确地完成了整个过程。
重达三吨的混凝土大门缓缓抬起。外来者和他的两个手下专注地看着封锁财富的大门一点点挪动,似乎已经忽略了东平的存在。东平疑惑地看着双手,什么东西在脑子里若隐若现。他知道那是自己的记忆,然而,仅仅如此而已。
外来者带着两个手下向着洞开的大门走去,东平感觉到什么,他抬头。外来者的一个手下正侧着脸瞧他,眼神有些怪异。东平的视线与他相触,他扭过头,若无其事。
大门缓缓合上,截断东平的视线,他的目光重新落在双手上。
他迟疑着撮起嘴唇。嘘——,他吹出一声并不响亮的口哨。他皱起眉头,右手不自觉地向着额头摸去。终于,他把大拇指按在眉心,轻轻揉动。

李润生进入地下二层。没有任何东西阻拦他。
警卫系统已经瘫痪。作为全球最著名的机器人生产厂商总部所在地,KG大厦拥有完善的警卫系统。地下的警卫系统更是无懈可击,仅仅在地下三层,就有四个和ET5功能类似的机器人。虽然这些机器人没有自我系统,不能自主学习,比ET5原始得多,它们追踪目标,处理数据的能力并不比ET5逊色。如果警卫系统没有瘫痪,除非使用重型武器毁掉整个地下建筑,否则牺牲一个轻步兵团也突破不了警戒。
然而警卫系统不可思议地瘫痪了。大厦的电力供应来自埋在地下十五米深处的电缆,是一条专用线路,秦洛电站为它提供充足的电力,线路上设计的保险阻断值是6235A,这是电站能够提供的极限,超过这个值,电站的发电机组会被彻底毁坏。警卫系统有备用发电机,可以在断电情况下坚持二十四小时。看起来万无一失的措施没有任何作用,来自秦洛电站的报告显示,在断电的刹那大厦的电量突然飙升,仿佛一个巨大的能量黑洞要将电站所有的电力吸引过去,专为大厦设计的6000A保险电路终于发生作用,大厦陷入黑暗。至于警卫系统备用发电机,李润生已经在二层找到。它被烧成一个铜块,完全报废。
一层的十二个警卫显然遭遇了可怕的事件。三个人死了,死因相同,被能量武器贯穿心脏。剩下的人陷入接近崩溃的状态,李润生试图靠近他们就会遭到速射枪的疯狂射击,然后他们会慌不择路地逃跑,在黑暗中摸索着墙壁跑动。李润生抓住第二个警卫,没有开口他已经昏过去。终于他抓到第三个警卫。这名警卫总算能够说出一点有价值的东西。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恐怖扭曲了警卫的脸,李润生感觉到他的身体不断抖动。
“我是警察,把你看到的情况告诉我。”李润生再次出示警徽。
警卫显然并不信任李润生所说的任何东西,一直发抖,拒绝告诉李润生任何东西。迫不得已,李润生给他注射镇静剂。警卫的情绪平静一些,身体也不再抖得厉害。
“你看到了什么?我是警察,你必须与我合作。”
“我看到……”警卫大口大口地喘气,似乎肺部正在抽搐。
李润生友好地拍拍他的背,“不要着急,慢慢说。”
“突然断电,一个发光的幽灵,他在墙上走。他是个鬼。他不怕子弹,他的身体发光,闪闪发光。杰恩吓坏了,向他开枪,子弹打中他,肯定打中他,我看到子弹在他身体里边旋转,很快慢下来,最后停留在他身体里,慢慢向外退。”警卫瞪大眼睛,茫然看着地面,努力回忆,“子弹掉在地上,我听见声音,子弹掉在地上,射中他的子弹掉在地上。”
“突然他消失,周围忽然全黑了。突然我看见他站在杰恩身边,他突然窜出来,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出现,杰恩倒下去,甚至没有哼一声。他杀死了杰恩。是的,他杀死了杰恩。”警卫突然转身就跑。李润生一把抓住他。
“放开我!”警卫使劲地喊,拼命挣扎。注射镇静剂之后还能够有这样的力气,李润生微微有些意外,然而仍旧稳稳地抓着他。
“是你,你杀死杰恩,我看得很清楚,是你杀死杰恩。”警卫变得有些疯狂的样子。
警卫倒在地上,李润生将他麻醉。虽然警卫有些神智不清的症状,李润生认为他说的是实话,他眼中的真相。
一个幽灵,发光,有些半透明,被子弹击中没有伤害,至少表面上看来没有伤害,它拥有能量武器,能够随意移动。那是什么?数据库里没有任何类似情况。
李润生考虑是否回到地上向局长报告情况,然后再深入调查。然而某个事实引起了他的兴趣:一个幽灵,和我一模一样的幽灵?他决定继续向下走。
李润生进入地下三层。没有任何东西阻拦他。

柔和的月光,蓝色的烟雾,寂静的音乐……东平能够想起这是他的梦。是的,那个晚上,他从梦中醒来,跑到这里,触动了枢纽,记下他的梦。我是怎么做的?东平一阵茫然。某些东西正从他的记忆里流逝,他甚至能够听到它们消逝时沙沙的声音。突然间他觉得某个东西很重要,仔细想一想后他认为是那个一千零二十四位的密码。他准备将它记录下来,然而太迟了,后面的三百多位已经记不起来,再过一会儿,东平发现他仅仅记得开始的十五位。东平匆忙打开记事本,在里边他只来得及写上了两个词组:密码,1024位。
外来者很快走了。东平却没有恢复正常生活。在巡逻中,他会走神,思考写在笔记本上的两个词组的含义。在枢纽装置边,他会想起自己曾用这台机器记录一个梦。那个梦里有柔和的月光,蓝色的烟雾,寂静的音乐。这些事都很奇怪,需要弄明白。然而他必须巡逻,在固定的时间到达固定的的地点,检查固定的设备。在这一切完成后,就到了该睡觉的时间。东平试图在巡逻中挤出一点时间,或者晚些睡觉,然而不行,某个时钟和他的生物钟绑在一起,和他的行为绑在一起,他无法摆脱。东平突然有些憎恶眼下的状态,他在不属于自己的生活中生活,没有丝毫自由。然而,他对此无能为力,只有无奈。
无奈的状况持续了很久,终于东平找到一个办法,在入睡前他给自己灌下一升水,深夜里他被尿意唤醒。没有任何事必须要做,没有任何压迫感。
我是自由的!一切就和那个被梦惊醒的深夜一样。东平处在一种兴奋的状态中,手指不断发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他来到中央控制室,颤抖着触摸那个银色的小盒。
银色小盒再次在眼前展开。屏幕抬起。东平再一次看了自己画出来的梦境。然后呢?那是一个梦,就这样结束了?这个情景似乎预示着什么,东平却看不到。就从这里开始吧。
东平找到让自己在深夜醒来的办法,每个晚上他都在中央控制室度过。许多时候东平茫无目的地打开一些程序,然而发现进入某些界面后他立即明白所有的使用技巧,仿佛那是一种天生的本领。东平惊讶地发现他具有种种自己并不知晓的能力。这让他变得更好奇,更加疯狂地在机器上寻觅。他越来越熟悉枢纽装置,掌握越来越多的使用技巧。时间一天天过去,深夜有限的几个小时里东平争分夺秒。存在总需要一个缘由,当东平思考的时候,缘由并不存在,此刻,他认定可以在这台机器上找到缘由——他失忆了,有一个失落的过去正等着他去捡回来。这个想法明晰地印刻在脑子里,变成一种信仰,成为支撑他的动力。东平一天天瘦下去,然而他坚持不懈,终于有一天他打开这个程序:皮格马利翁1II。
熟悉的界面唤醒东平的记忆,是的,是的,就是它!柔和的月光,蓝色的烟雾,寂静的音乐……一切的背后是一个皮格马利翁程序。东平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开始敲打键盘,主界面跳出后他靠在屏幕前,一个立体的毛胚等待他去雕琢。双手轻轻按在屏幕上,屏幕亮起柔和的红光。
来吧!雕刻你的梦中女郎。漂亮的褐黄色字体环绕着毛胚旋转,带着金属色泽,仿佛一把锋利的刻刀。
来吧!雕刻你的梦中女郎。
东平的手停留在屏幕上。毛胚在他面前旋转,他思考着,回想着。
他拿起刻刀,略微迟疑,终于他在毛胚上划下第一刀。

李润生找到失去作用的类ET5机器人。严格地说他们只能算机器,将他们称为机器人不过是一个传统,没有自我系统,复杂度再高的机器终究只是机器。当然,这样的机器人有一个显著的好处,他们随时可以成为某个机器人的一部分,大大优化机器人性能。
腕表弹起,里边是复杂机械,探头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伸出,接入通用接口。机器人被重新点亮,发出轻微的咝咝声。
李润生熟悉ET5的功能,他曾经和ET5融合,资源共享之后,知觉能力比正常情况提高100倍,可以同时跟踪上百个目标。然而这种情况仅仅发生过一次。融合并不是一件美妙的事,两个人将相互窥见对方的思想和心灵深处,一切变得赤裸,毫无秘密可言。任何一个自我系统都会对外来者做出排斥反应,否则就不成为自我系统。除非情况紧急,融合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这种类似ET5的老式机器人没有自我系统,谈不上融合。李润生有过与ET5融合的经验,知道如何控制他运行。李润生点亮他,控制他,他成为李润生的一部分。
整个三层没有任何可疑目标。
李润生打算中断链接,进入最底层,就在中断的瞬间,他感到一阵眩晕。强大的电流从体内流出,进入系统,李润生感到身体急剧地虚弱下去,中断再也不能进行。一股力量拉着他,将他紧紧地绑死在机器上,巨大的吸引力攫取着他的能量,仿佛要将他抽干。防护盾的光芒刹那间消失,左臂一阵阵涨痛,那是过载的警告。李润生竭尽全力控制自己,在大脑防护墙没有被冲垮之前,他设计了七十五种方案。当然最后的选择只有一个:他掏出枪,打断传输线。
致命的眩晕离开头脑,身体却格外虚弱。如果过程持续再多一秒,心脏会因为过载而崩溃。一次小型核爆,KG大厦坍塌,地面上成千上万的人伤亡,留下一个辐射区五十年内禁止靠近。这种可怕图像让李润生有些后怕。还好一切都没有发生。
他急速地呼吸,让过载产生的大量热量加速排出,同时不断计划下一步行动。
身体的虚弱感消失。李润生开始行动。回到地面,向局长报告,共同策划下一步行动,这是最佳策略。然而他没有采用。他决定继续冒险。
这是我遇到的最有趣的事。好奇心支配着他,逻辑选择脆弱得不堪一击。他把防护罩设置为隐模式,这样也许能够降低危险。
仓库就在脚下,楼梯口悄然无声。

东平全身心地投入在雕塑上。他小心地,一点一点地琢磨,用砂纸打磨关节,用小刀雕刻纹理,从头到脚,每一个细部都注入了百分百的心血。
东平并不了解雕像最后应该是怎样一个模样,他凭着感觉雕刻每一个细节。应该是这样!应该是那样!他相信直觉。轮廓逐渐浮现,越来越清晰,东平头脑中的模样也越来越明确。终于,雕像完成了,只剩下眸子没有刻上去。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东平注视着脸庞上应该是眸子的地方。柔和的月光,蓝色的烟雾,寂静的音乐……脑海中仿佛一个镜头在旋转,一切变得模糊,最后变成一片白茫,镜头缓慢地重新聚焦,景象清晰起来,焦点是墙上的一幅相框。东平看到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眸子里光芒闪烁,似乎在述说什么。他不再犹豫,刻刀飞快地给雕像补上眼睛。
来吧,祈求阿佛洛狄忒为她注入生命。
柔和的声音催促着他,东平打开标示着阿佛洛狄忒女神字样的行为模式库。成千上万的模式展现在东平面前,供他挑选。选择一个,属于她的一个或者是属于她的几个。东平缓慢地搜索着,突然他意识到,他并不需要选择,他要创造。是的,他要创造。需要创造的对象如此复杂,以至于东平不敢想象他需要花多久的时间来做这件事。一个精致的自我系统,能够对最细微的情绪变化产生发应,能够自主思考,独立判断,每一次接触会有不同的变化。最重要的一点,她必须携带某种记忆。
东平站着发呆。他的脑子迅速地被一些东西填满。毫无疑问,他曾经创造了这样一个自我系统。相框再次浮现在脑子里,整个画面变得很清晰。他看到了一张女孩的脸,清澈透明的眼睛注视着他,薄薄的嘴唇轻轻抿着,嘴角微微上扬,俏皮地微笑。
“慕!”东平喃喃地说出一个名字。她是慕。东平转向眼前的雕像,隔着屏幕雕像正对着他,雕像的眼睛里没有生命。

Yesterday once more是首老歌。淡淡的忧伤旋律,浅浅的怀旧情绪,不经意间将人带回上个世纪。听歌的时候,找个安静地方,带上朦胧的月光和寥落的心情,点上一支烟,月光下冰蓝色的雾霭随着音乐袅袅而逝,依稀中你回到从前。
东平很清晰地记得这段文字。慕正在从事小说事业,她为自己的小说设计这样一个开头然后问东平怎么样。东平对于文学一向敬而远之,只有说非常棒,非常棒,然后问慕打算写怎样的一个故事。慕眼光流转。
这是一个悲剧故事,女主人公和男主人公非常相爱,他们生活得幸福美满,然而一次事故,这个事故要设计得精彩一点,女主人公出了意外,死了,男主人公很悲痛,沉浸在思念中不能自拔,只有靠回忆来打发时光,整个故事就是男主人公的回忆,故事的题目叫做回到从前,你认为怎么样?
慕向东平描述她的构思,东平微笑着听她描述,不断轻轻点头。
慕的构思迅速实现了,不是她的小说,而是她的生活。在阿尔卑斯山的滑雪场,慕执着地要求高级雪道,东平不同意,然而拗不过慕的执着。慕在空中翻滚,翻过一个三百六十度,又转了一百八十度,头向下正正地撞在雪地里。
东平无论如何不能相信这是事实。他沉浸在忧伤中,忘记周围的一切。他不能忍受没有慕的生活,恍惚中到处是慕的幻影。终于他回到自己的屋子,开始没日没夜地干活。他的目的只有一个——让慕在生活中重新出现。
记忆像打开阀门的水流,轰然而下,激起无数的浪花。东平沉默地站在屏幕前,承受着汹涌澎湃的力量,像一个死人般没有丝毫生气。失落的过去如果是这样残酷,不如仍旧是那个不知道所以然的机器。
东平的手变得很沉重,他将皮格马利翁从眼前暂时挪开,开始寻找自我系统。自我系统并不在这台机器上,东平知道到去哪里找到她。她被放在公司的贮存库里,编号119。从中央控制室链接贮存库并不困难,然而需要用户认证。东平不加思索地打出一个用户名,并键入密码。
用户不存在或者已被删除,输入正确用户和密码,链接将在三次出错后中断。
反馈是一条警告信息,东平沉默了三十秒,最后他输入超级用户帐号。输入密码的时候他开始犹豫,他知道密码,隐藏在记忆的某个角落,然而并不能想起来。密码,1024位。东平想起写在笔记本上的两个词,此刻他明白意义所在。
然而他并不能想起来,不能。东平一拳砸在屏幕上,非常凶狠,皮格马利翁II被激活,惟妙惟肖的雕塑出现在东平面前。
慕,我会救活你,一定会救活你!东平注视着雕像的眼睛轻声自言自语。

李润生小心翼翼走下台阶。虽然并没有什么可疑的迹象,他却本能地感觉到危险,一种不愉快的感觉始终若隐若现地徘徊在思绪里,即便采用情绪过滤也不能将它排除,这是奇怪的现象。他跨下最后一个台阶。
“举起双手,面向墙壁紧贴,不要有任何其他举动,否则我会开枪。”
一个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李润生举起双手。调转头,他看见一个警卫站在不远处,端着枪瞄准自己。警卫很好地隐蔽了自己,以至于李润生没有发现。情报显示,在这里应该没有警卫,只有自动警卫系统,然而却有一个警卫活生生地站在面前。
“面向墙壁紧贴,不要有任何其他举动,否则我会开枪。”
“我是警察,请合作。”李润生亮出警徽。
突然发亮显然被警卫视为一种异常举动,速射枪发出沉闷的响声。枪法很准,子弹直奔脑门,防护罩亮起一团红光,子弹掉落在地上。警卫并没有惊慌失措,他沉稳地端着枪,不断射击,每一发子弹都命中李润生裸露部位,甚至李润生已经站在他面前,他还是毫不慌乱地再次击中他的面门。
李润生稳稳地抓住警卫,结束了他徒劳的抵抗。
“我是警察,你必须和我合作。”
警卫微微有些呆滞。
“你叫什么?”
“遥。”
“你为什么在这里?”
“巡逻,保护。”
“有任何异常情况吗?”
“有入侵者。”
“怎样的入侵者?”
警卫不说话。
“怎样的入侵者?”
警卫还是不说话。
李润生放开警卫,准备依靠自己的力量,然而他发现警卫试图去拿枪。李润生再次抓住他,“不要徒劳,不要妨碍我。”说完把他推在一边,想离开。警卫再次去拿枪。李润生扑上去,把速射枪抢过来,用力将枪管拧成麻花,丢在地上。警卫盯着报废的枪,眼睛里一片茫然。李润生转身离开。
是的,这个警卫的确是自动警卫系统的一部分。虽然他并不是机器人,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却没有自己的思想,不过是一部血肉机器,经过改进的血肉机器,至少他能够在完全黑暗中看清事物。自我系统被剔除,以逻辑触发取代,从机器人学的角度,也许可以这么说。应该称为……什么?
也许就因为他不是机器人,所以没有失去作用。精密机械公司的防卫措施非常周到。
李润生在前进中不断分析。这个警卫的出现提醒他,这里是精密机械公司的重地。作为全球领先的机器人供应商,他们拥有最先进的机器人技术,准确地说,拥有精良的制造工艺和最大的自我系统贮存库以及一流的机器人专家。精密机械是国家的骄傲。在国家的骄傲面前,需要十二万分的谨慎。
前边就是中央控制室,李润生放慢脚步。突然他想到一个问题:是否我也诞生在这里?

每天清晨8点起床,在固定的时间到达固定的地点,检查固定的设施。这个规律遭到挑战。东平端着UL速射枪站在门口,告诉自己不许跨出大门。时间到了,一股力量驱动东平踏上巡逻路线。
不要去!东平努力控制自己,然而身体不由自主地向着门外跨去。同一个躯体中,潜藏着两个灵魂,一个属于白天,一个属于黑夜。东平知道,黑夜中的那个才是真正的自己。白天,他像一具行尸走肉,被邪恶的力量控制,不能自主。这种情况慢慢地有所改善。至少那个黑暗中的自我,真正的自我在白天也可以清醒着。然而这带来更大的梦魇。灵魂被禁锢在躯体中,就像一个囚徒,失去所有的自由。身体不过是个容器,和意志全无关系。
逐渐东平适应这种情况,他发现只要不强行违抗那个隐蔽的黑暗灵魂,他就能够得到一些自由。从一个地点走向下一个地点,如果控制好时间,那么黑暗影子并不会强迫他走固定的步法。他可以蹲一蹲,跳一跳,如果乐意,甚至可以做体操。在中央控制室的三个小时,他也变得更加自由,只要注意力集中,做任何事都不会被反对。于是他有更多的时间来摸索。
密码始终没有找到。通常在进入某个界面之后东平不用思考,直觉会告诉他该怎么做。然而面对贮存库,他的直觉没有任何用处。他仅仅知道,需要那个一千零二十四位密码,密码在心底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影子,然而无论怎样思考都只有空白。
一切都无济于事。东平清楚地认识到这点。他放弃每天熬夜的习惯,恢复正常生活。现在需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是等待。要得到慕的自我系统,还需要一点点耐心。那是东平无法决定的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然而一定会发生——外来者。
外来者出现在东平面前。东平条件反射地端起枪瞄准,宣布游戏规则。
T……W……K……U……D……F……P……D……T
意识的潜流再次涌起。东平放下枪向着银色盒子走去。
XP20849002
加密算法进入脑子。
沉重的大门缓缓抬起,东平并没有停顿下来,他把密码储存在机器里。三个外来者走进大门,东平注视着他们,走在最后的那个上回曾经偷偷地看他,往事就像回放的电影,东平认为想起了他,那个人,应该称为同事,或者朋友。Robert。

阿佛洛狄忒施展她神奇的法力,雕像眨眼,张嘴,微笑。肌肤细腻,笑容迷人。皮格马利翁抱住她,深深吻她。这个情形被想象力张扬的头脑描绘成美丽的故事,故事有一个美满的结局。时代已经抛弃了女神和她的宫殿,以及肆意汪洋的想象力,故事也因此变得有所不同。
东平把119号自我系统导入皮格马利翁II。雕像动起来,她能看,能听,能说话。她活过来。
慕!东平充满深情地喊。屏幕中的女子注视着他,眼光亲切而熟悉。
东平!东平听到温柔的喊声。他紧贴着屏幕,努力向她靠近一些。女子在微笑。笑容像一把致命的尖刀,刺入东平的心脏,坚定而深沉,以至于让这自然律动的肌肉突然间失去功能。东平又见到柔和的月光,蓝色的烟雾,寂静的音乐……那是一个不能忘却的夜晚。他抽完整整一包烟,然后仰面躺在沙发上。一种药水喷洒在脸上,药力很快渗入皮肤,被血液吸收,东平感到一阵阵困乏。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分钟,是的,慕,我们的故事应该有这样一个结局,我会带着所有的回忆去见你,和你一起在阳光下追逐嬉戏。意识渐渐地模糊,忽然爱慕出现在屏幕里。东平!她微笑着看着自己。笑容变成凝固的画面,一点一点消散,终于只剩下完全的黑暗。
虚弱的感觉侵袭着东平,他压在屏幕上,双手扶着,让自己不至于跌倒。慕已经死了。眼前活生生的并不是她,而是一个替代品。他也应该死了,根本不应该属于人间。毫无疑问,公司利用了他的尸体。而他不幸竟然能够活转过来。
东平,我不要你死,我要你坚强地活着。爱慕在和他说话。
我和慕完全一样,你能看见。我就是慕,她希望你活下去。
东平沉默着。他亲手将爱慕制造出来,无论哪个方面,她都是完美的自我系统。她和慕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是只能生活在那个小小的屏幕里边。然而这一小点已经够了。他永远失去了慕,再也不能和她在一起。
无形的屏幕变得黯淡,东平向爱慕伸手,被屏幕挡着。手握成拳头,奋力砸下,透明的屏幕上出现一个拳头大小的半透明红斑,向外扩散变成红色的晕环,最后在屏幕边缘消失掉。一切恢复原状。力场吸收了拳头的力量,东平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他并没有陷入疯狂里去。屏障是不可跨越的,爱慕不过是一个虚拟产品,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点,在现实中,她不过是一个泡影,是他为慕而制造的纪念品。东平开始放声大笑。笑声有点疯狂,又有些绝望。
爱慕的声音仿佛尖利的刺,透过震耳欲聋的笑声清晰地刺入东平的耳朵。
来和我一起。
笑声平静下来,东平看到爱慕的眼睛,执着而深情地望着他,似乎在恳求,又似乎在命令。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声音柔美,仿佛从前的慕。恍惚之间东平看见慕在向他招手。
东平缓缓地向着爱慕靠过去,屏幕亮起红晕,挡住他,爱慕向他伸出手,东平听到了Yesterday once more的歌声,他几乎无意识地伸出手去触摸。
给我密码,让我自由来去。
1024位的密码在东平头脑中倏忽流过,他的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移动着。他并没有解除爱慕的限制,保密的逻辑原则阻止他做出任何违反警卫条例的事,然而他只是将密码写出来,没有任何“人”会看见他写下的密码。他还是一个称职的警卫,阻塞回路并没有阻拦他。爱慕微笑着,很快我们就在一起了。

李润生高度警戒着走进中央控制室。他看到一台高级电脑。XP20849002,商用电器公司2084年的900型产品。这是一台超级电脑。它应该是整个警卫系统的核心。电脑已经损坏,看起来像经历了一场爆炸。一个警卫倒在电脑前面,似乎已经死亡。李润生小心翼翼地靠过去。翻过尸体他看到一张脸,在镜子里他曾经见过无数次的脸。
一个幽灵,它有一张李润生一样的脸。此刻李润生看到了这张脸,然而并不是幽灵,而是一具尸体。灵魂离开躯体,成为幽灵,到处游荡,造成断电,杀死警卫。这样的想象超越了李润生的接受底线。他是个行动者,胡思乱想对行动只有损害,然而他却不能将这样的想象排除。
隔着五六米的距离是一个门洞。这是所谓的地下仓库。重达三吨的大门高高吊起,门洞敞开着,透出隐约的亮光。李润生跨过尸体向着大门贴近。危险就在门那边。离开这里,请求救援。判断早已经形成,李润生却始终没有执行。门那边有什么吸引着他,让他明知道危险也不肯离去。
做好一切准备后李润生闪身冲进门洞,有亮光的地方存在某种东西,在没有看清之前他已经用激光锁定它。
“警察,不许动。”
发亮的是一个屏幕,没有任何危险征兆。然而这里不应该有电,屏幕的亮光看起来很刺眼,让人不安。李润生全力警戒着,他探索四周。仓库里整齐地排列着超级电脑。一台超级电脑的价值是一个天文数字,仓库里面却有整整二十台。这是精密机械公司的核心。
除了发亮的屏幕,不再有任何可疑。李润生慢慢向着屏幕靠近。突然屏幕上出现形象,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并肩立着,面对李润生。李润生本能地举起枪,然而马上意识到他们并不是真正的人,而是屏幕里的两个影像。他放下枪。
他们向着李润生微笑。李润生看得很仔细,男人仿佛镜子中的自己,女人并不认识,然而看起来很熟悉。在一台断电的电脑中存在,也许他们的确是幽灵,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你们是谁?”
形象突然消失掉,屏幕变成一片黑暗。
李润生感到一阵困惑,他走到电脑前。也许这是一个陷阱,然而他需要明确情况,尽管有些危险性。腕表打开,探头伸出,接入通用接口。有了上回的经验,李润生并没有试图完全控制电脑,他只是搜索内存,希望找到一点有价值的东西。枪口稳稳地对准传输线,如果有意外,他会在不可挽回之前打断它。
意外果然发生了。传输线上接连两次闪过黯淡的光亮,李润生果断地开枪。
然而太迟了。他的速度落在两个幽灵后边。
我了解他们,慕,他们会派遣一个机器人来探察情况,我们有机会活下去。
真的是个机器人,如果他不来,我们死在这里,我永远不能原谅自己。
我们赢了。这个自我系统很像你。要不要毁掉它?
不要,他就是我。我们会合作得很愉快。
大脑防护墙没有任何抵抗就被摧毁。有人正在窥视他,控制他。李润生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然而他并没有感觉到害怕。他也看到某些东西,掌握某些东西。是的,他的能力在膨胀。
融合!
那是两个特殊的自我系统,他们正在向他渗透,融合。他看见了他们。
融合并没有让李润生感到厌恶和排斥。他们不是ET5。其中的一个人,就是他,而另一个人,是他爱的人。相互的透明渗透并没有让他感到不适,相反,非常愉悦。
李润生突然倒在地上,很快他站立起来,拍拍衣袖。
没有侵入者,这是一出意外。精密机械公司会因为他们的机器超负荷运转造成短路而吸取教训。有必要马上向局长汇报这个情况。一切都只是意外。

Robert关上办公室的门。
“Robert,虽然我们一直是朋友,但今天我来办公事。”
Robert看着李润生,“正好我也需要你帮忙。”
“我知道你是精密机械公司有权力进入贮存库的少数几个人,有些问题我必须了解。”
“你想知道什么?”
“原因,爆炸的原因。”
“我想警察已经做出总结了。”
“是的,但是总结并没有包括现场发现的四具尸体。还有警卫,如果需要,我们可以随时拘留他们。我想很多人会对他们所说的感兴趣。”
Robert脸上带着轻蔑的笑,他扭过头,对李润生的威胁不置可否。
这个反应落在李润生的预期中。他贴近Robert,压低声音,“Robert,地下有一句尸体,我想知道为什么和我一模一样。”
Robert带着惊异的眼神看了李润生一眼,然而很快掩饰了自己。
“你见到他了?”
“谁?”
Robert犹豫一下,“既然你看到了,也能够推断出来,那是你的原型。”
李润生摸摸脸,“我当然能够猜到那是我的原型。我感兴趣的问题是——为什么连外貌也一样?这张脸,和那张脸,一模一样。”
Robert盯着李润生,很久不说话。突然他站起来,走到酒柜边,很快端着两杯酒回到座位。
“喝一杯?”
李润生伸手接过来。葡萄酒含有水,酒精和糖分,这些东西他都能够分解。好处虽然不大却并没有坏处。而且,他对葡萄酒有一种心理上的喜好。
Robert呷一口酒,“五年前我和一个叫东平的人一起站在这里品酒,讨论自我系统发展的美好前景,公司的美好前景,还有各自的大好前途。五年来,我和一个叫李润生的人总站在这里品酒,他给我讲各种各样的故事,这个星球上最惊心动魄的故事。”
Robert抬起视线,注视着李润生,“这个理由怎么样?”
李润生伸出拇指摁在眉心揉了揉,“很勉强,不过还可以。”
Robert笑起来,“现在我要你帮个忙。”
“什么?”
“来精密机械公司工作。”
“这不可能,我是警察。”
“你是机器人,专业知识不是问题,我们需要你的思维模式和洞察力。至于警局,公司会出面……”
“你可以再造一个。”
“不行,我们的贮存库毁掉了。母本全部毁掉。我们几乎要从头开始工作。”
“真的需要我?”
“坦白地说非常需要你。”
李润生疑惑地摇头。
“会明白的。”Robert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他摁下按钮。
电磁波正试图清除李润生的记忆,并将新的记忆赋予他。
“我们检查了存储器,所有的存储器都被毁掉了,只有存储119号母本的空间没有损坏,然而它被清洗了。这个自我系统很可能并没有被毁掉!是她造成了大厦断电并且逃逸。公司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来发展这个系统,虽然并没有完全成功,但是她已经拥有这种能力——从实体中综合系统,无论对象是机器人还是人。”
“她成了网络的幽灵,潘多拉幽灵。我们不知道让她逃逸会发生什么。你应该理解,她有能力制造其他自我,她会制造出无数个系统。灾难,阿吉,人类的灾难。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比你更熟悉她,因为她最初是你创造的。告诉我,你能够找到她。”
李润生碰触到Robert的视线,他的眼神是诚恳而严肃的。
李润生想笑,也许是爱慕想笑,然而他控制了自己。
他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做阿吉,他知道阿吉在这种情况下会有怎样的反应,于是他迎着Robert的视线,点头,“交给我,放心。”




注释:皮格马利翁是古希腊神话里的塞浦路斯国王,他爱上了自己雕塑的一个少女像,并且真诚的期望自己的爱能被接受,这种真挚的爱情和真切的期望感动了爱神阿佛洛狄忒,就给了雕像以生命。

发表作品:自由战士 (科幻世界2003.6)

自由战士
龙堡基地戒备森严。自动武器在中央电脑调控下灵活转动,调整角度,确保火力笼罩堡垒的每个角落。两部KT13重型机在正门巡逻。大门紧闭,两侧各有一段矮小的柱子,仿佛残断的门轴,古为却知道那是致命的电浆炮,任何机甲被它锁定逃生的希望就渺茫得可怜。十多架直升机在堡垒上空盘旋,寻找任何可疑动静。
基地进入三级警备状态。各种类型的车辆来来往往,杂乱无章,警卫和救护人员四处跑动,逐个检查倒在地上的机甲。死掉的警卫被剥离机甲,放入太平车,还剩一口气的人被送上救护车,废弃的机甲则被巨大的工程车收拾在一旁,准备根据损坏程度送到工厂修理或者销毁。
占领军付出了血的代价!古为有一丝隐隐的快意。
然而他的目的不是欣赏亲手制造的混乱。他要冲入龙堡,拯救一号。工程车忙碌地来往,废弃机甲一件件堆叠起来,渐渐地好像一座小山。古为沉默地望着小山,他看见了并不希望看到的东西。熟悉的风神翼龙图案落在视野里,古为将它调整到视野中央。黑色的风神翼龙仍旧展翅飞翔,风神机甲却静静地躺倒在垃圾堆里,没有一丝生气。
一切都已经结束。龙堡正从混乱中苏醒,死掉的一号却不可能复活。太迟了!古为是一个自由战士,而不是自杀攻击队员,于是他选择退却。
黑色骷髅机甲以300M的速度低空脱离,消失在夜色浸没的旷野里。
突袭龙堡是一号提出的计划。一号原名钱利人,和古为同时进入宇航军事学院。进入学院之前,两个人是朋友,进入学院后,成了好朋友,形影不离,被同学们戏称为“亚洲[1]双子星”。毕业那年,来自地球的占领开始。钱利人突然失踪,两年后古为才再次见到他。战场上,一架红色机甲跳起锁定,空中启动飞行两百米追击,落地不制动二次弹跳。漂亮的高难度复杂动作唤醒古为的回忆,他毫无怀疑地认定这个反叛分子就是钱利人。古为驾驶KT10机甲短半径连续翻滚,接连避开两枚导弹,在落地的瞬间完成变形,漂亮地着陆,借助惯性向红色机甲冲去。红色机甲没有开火,古为也没有开火。交错而过的瞬间视线相碰,古为知道钱利人也认出他。
剩下的战斗里两个人小心翼翼避开对方。撤退的时候古为听到钱利人的喊声:“为皮特而战!”,这是抵抗组织的口号,古为却知道钱利人是说给他听的。第二天,古为失踪,他的名字被列入逃兵黑名单。半个月以后,军方在一次战斗清点中发现特别强悍的皮特机甲,黑色机身,绘有三维浮雕骷髅图样,经过行为鉴别,认定机甲驾驶者是古为,于是古为被军事法庭缺席审判,以叛国罪名处以死刑。
古为成为“利刃”的一员,得到编号九十九。钱利人是“利刃”的一号。
“我们两个加在一起,就是一百,是无坚不摧的利刃。”
此刻,风神机甲被击毁,丢弃。钱利人也死了。利刃残缺,更重要的,它失去了头脑。“利刃”不能没有一号,他也不能失去这个朋友。只要他活着,任何代价都可以接受!这个念头坚定地贯彻在意志里,仿佛青铜一般生硬。

D计划
D计划的负责人是马教授。马教授是皮特的骄傲。他是当今最杰出的时空理论家,由于在虫洞构架理论上的划时代贡献而三次获得人类社会最古老的荣誉——诺贝尔奖。根据他的理论,天才的空间工程师约瑟.李成功总结出制造大型虫洞的方法,从此跨越星系的大规模物质传递成为现实。然而这种现实到来之后,太阳系联邦政府马上要求他的权利,用来保护太阳系实在显得太多余的军事力量开始大规模向外投送。日冕号太空母舰来到新太阳系,近万人的机甲部队登陆皮特星球。太阳系联邦政府开始接手保卫皮特的重任,保证皮特不会受到来自任何邪恶势力的攻击。然而皮特人将他们称为占领军。
武装占领事件发生在马教授的理论发表二十年之后。理论刚完成时珍妮规劝马教授谨慎发表,最好仅仅在皮特星球的内部小圈子里公开,核心的部分交给皮特宇宙学会。然而马教授坚持将所有资料公布在星际网络上,理由是他的理论离不开前人的伟大成就,是全人类的共同财富。
共同财富的说法很快被证明是一个美丽神话。地球占领军的到来让教授的梦想变得支离破碎,他宣称虫洞构架理论是一生中最大的错误,然后关闭实验室,以隐退的方式抗议。当然他并没有放弃钟爱的宇宙学,实验室名义上已经关闭,却一直在运作,军政府对此也并不干涉。潜心研究,不再牵扯各种是是非非,这是马教授的理想状态,然而当眼前的年轻人向他展示一张签有马五立姓名的支票后,他明白隐退不过是另一个梦想。
年轻人展示的支票金额是一千万皮特盾,数目并不多,不过是马教授维持实验室经费的二十分之一。然而支票由玛利亚金属公司签发,实验室六成以上的经费来自这个公司。马教授一直认为该公司的老板比尔是一个关心宇宙学的亿万富翁,乐善好施,此刻他知道并不是这么回事。
“这些钱来自抵抗组织,我们资助您因为您是皮特的骄傲。抵抗组织并不希望从您这里得到任何回报,但是现在情况特殊,我们需要您的帮助。”
马教授并没有选择的余地,虽然他不喜欢被逼迫的感觉,他还是宽厚地笑笑,“我不过是个宇宙学家,而且只是理论家,恐怕很难帮你们。”
“我听说了D计划。而且知道您需要一个试验者。”
“你了解D计划?”
“我只是一名自由战士,不能理解高深理论,但是知道这个计划的研究重点是时间旅行。”
“可以这么说。虽然有些理解上的差异,你可以这样描述D计划。”
“而且有人告诉我,您已经成功地完成了动物试验。”
“不能算成功,那些动物安然无恙而已。它们不能告诉我是否成功,成功只是推测。”
“但是我可以告诉你!”
年轻人加重了语气,直直地盯着教授。突然他抬起左手,食指指着脑门,“这里,有能够自我判断的意志,教授,你需要的就是这个,不是吗?”
马教授眯起眼睛,仔细端详眼前的年轻人,就像审视刚刚完成的手稿。这个叫古为的年轻人很精壮,浑身洋溢着野性的力量,表情严肃,不苟言笑。眼睛非常有神,眸子闪烁着逼人的光彩。
“你想参与D计划?”
“是的,参与您的试验是一种荣幸。”
教授露出微笑,“不是这么简单吧,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可以直截了当地说。”
“我需要回到过去去救一个人,他是我们的领袖,也是我的朋友。”
“发生了什么事?”
“他死了。”
教授低下头,皱着眉头,似乎难于下定决心。
“教授,他非常重要,作为皮特人,您应该理解我们抵抗占领的决心。他的死对我们来说损失很大。”
“并不是我不愿意帮助你们,而是你的这个想法不可能实现。简单一点,他已经死了,你不可能再救他,这是既成事实。”
“能够回到过去,就有办法救他。”
“这是一厢情愿的想法。如果你救了他,他没有死,你就不会来我这里请求帮助,那么你就不会回到过去,按照原来的情况,他又应该死掉。悖论产生了,明白吗?”
“所以将你送回过去,只有一种情况可能发生:什么也不会改变。”
教授的语气坚定,没有给古为任何反驳的余地,古为也无从反驳,然而他沉默地站着,样子很倔犟。
古为仍旧沉默着,他不再盯着教授,视线漫无目的地落在眼前的杯子上,蒸汽袅袅上升,古为微微有些心烦意乱。事情的发展和预计有些出入,教授居然不愿意配合。当然这是出于古为无法理解的原因,而不是教授对于抵抗组织有所抵触。教授是坦诚的,古为能够看出来。
“年轻人,回去吧,过去已经发生,你不能改变任何东西。努力做好将来的事,为皮特的未来继续战斗。”
未来!这个词触动了古为,他抬头,再次盯着教授,“教授,如果有个来自未来的人此刻出现,告诉你不要走出这个屋子,否则你会被杀死,你还会走出去吗?”
“可能会,可能不会,取决于我是否能够信任他。”
“是啊,可能会,可能不会,您是可以自由选择的。如果说过去不能改变,难道我们的选择已经预先被注定?这不是很荒谬吗?”
教授没有回答古为的问题,他回避古为的视线,望着空间的某处,仿佛在沉思。最后他回头,“珍妮,准备一次试验。”

时间机器
古为被领到一间封闭的屋子里,身后的门悄无声息地合上。古为走到屋子中央,骷髅机甲沉重的脚步停下,整个世界仿佛在一瞬间寂静下来,古为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在沉寂中古为四下张望,他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教授!”古为呼唤教授,没有等到回答他发现了异常。
一面墙壁从中央裂开,仿佛自动门一般向两旁退开,黑暗从缝隙中挤出,不断扩张,最后占据了整个平面。
“你现在可以看到时空交换的试验装置,当然你可以称它时间机器。”
“机器在哪?”
“全部。”
古为有些疑惑,他缓慢地靠过去。
“年轻人,那就是‘门’。跨进去,你会达到另一个时空。”
古为停下脚步。“走进去,我就能回到过去?”
“一些问题必须再次重申。第一,无法给你精确定位。如果你到达一个确定的时刻,那么我不能保证空间位置。你可能会出现在任何位置,真空中,海洋里,甚至夹在一堵墙里边,都有可能,基本上你会死掉。而如果给出一个精确的空间位置,时间误差将增大到不可忍受的程度,你会出现在五百年前,或者五千年前,当然也有可能就在你需要的一个月前,但是可能性很小。你的行动将失去意义。所以我们必须在空间和时间之间折衷。”
“第二,建立时空扭曲非常耗费能源,功率巨大。传送的质量有限,质量越大,时空定位越不精确。你和这架机甲已经达到功率允许的上限,将它送过去,时空误差积将是一千五百立方公里时。我将把你的时空中心点定位在龙堡,范围是高度为一米,随地形起伏的覆盖地表的一百五十万平方公里,也就是以这点为中心,半径一千二百多公里的一个圆。你的机甲机动性也许可以弥补一些距离损失。时间点只能选择在事件发生前两个小时,我们有一个小时的误差值,必须将它考虑进去。”
“您的意思是,如果我落在时间误差的最后端,到达过去,只有一个小时去救他?”
“是这样,但是如果我们将时间提前,时空扭曲支持不了那么长久,你会被送回来。这是第三点,你只有三个小时的时间。”
教授似乎希望古为在最后关头退却,“你能够影响到这个事件的可能性并不高。”
古为没有丝毫犹豫,“我已经准备好了,教授!可以出发了吗?”
门的那边一团漆黑,仿佛黑暗无底的宇宙空间。黑色骷髅机甲跨进去,被无穷尽的黑暗吞没。
“教授,你真的让他去?”
“珍妮,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办。”
“你可以选择放弃。”
“已经五年了,有了成果最后却要放弃,你觉得合理吗?”
“合理。”
“我只希望这个年轻人能带给我一点不同的东西,最好是一个反例,证明我的理论存在错误。这样我就可以继续研究下去。”
“你不该送他去。”
“这是他的愿望。”
“是你的愿望,你愿意送他去。”
……
“我们都在寻找属于自己的自由。”

第二套方案
三个小时后,黑色骷髅机甲从“门”里走出来,安然无恙。机甲脱离,古为跳出驾驶舱。
“失败了?”
“是的。我落在距离龙堡西南一千二百五十公里的位置,全速赶过去已经太晚。也许晚了半个小时,战斗已经结束了……只看到他被击溃的机甲。”
教授点头,微微有些失落,“就是这样。”
“再来一次。”
“不是那么容易。我不希望电力消耗太大引起外界的注意。至少要等一个星期。”
古为舔舔下唇,“教授,希望您能够理解我的心情。”
“但是你希望引起占领军的注意吗?”
“不是这样。难道没有其它的办法?如果,如果不要机甲,就把我送过去。”
珍妮很快给出一个方案。古为可以在过去停留七个小时,时空误差积缩小到五百,时间中心点定位在事件发生前三小时,误差范围一小时,古为将落在龙堡周围方圆七百公里范围内。这个方案可以在一个小时内进行。
“最坏的情况,你不可能在两个小时内徒步七百公里。而且你没有机甲,到了龙堡又能干什么?”
“我会找到交通工具。我可以混进龙堡,搞到警卫机甲。”
“计划越复杂,失败的可能性越大。”
“但可以试一试。”
“好吧,”教授想了想,“我想如果这样,你还需要一套定位系统。能够了解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交通工具,并用最短的时间赶过去。感谢上帝这么一套系统不算太重。”

故障
古为在荒无人烟的旷野里奔跑。这一次他的运气不算太糟,龙堡在正东偏南十五度,五百七十公里。最近的一个飞梭站在十公里外。这里是亚洲城外的地球动物保护园区,荒无人烟,飞梭站是唯一的希望。古为在地图上确认方向后收起定位系统,开始奔跑。如果没有意外,他可以在四十分钟内赶到飞梭站,那样他会有足够的时间赶到龙堡。混进龙堡并不难,只要有时间!古为在齐跟的野草间和时间赛跑。突然他捕捉到异样的声响,扭头他看见几百米外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影,在荒芜的草间向他挥舞双手,似乎在喊些什么。动物保护园区很少有人,除了管理员,任何人进入都是违法的。抱歉,我没有时间解释!古为回过头,继续跑。
古为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在一个小山包顶上停下喘息。他已经跑了整整三十分钟,还没有见到飞梭站的影子。天上一架红色飞梭一掠而过,古为带着无限渴望的眼神望着它远离。
古为打开定位系统,再次确认方向,同时也让自己恢复一点体力。屏幕上还是清晰的电子地图,古为的位置显示在地图上,是小小的红色亮点。他的眼睛微微张大,呼吸粗重起来。那个飞梭站,距离不再是11.45公里,而是19公里,此刻距离最近的是另一个飞梭站,距离12公里。古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使劲揉眼睛,想确认看到的是幻觉,然而电子屏幕清晰明确地告诉他,这是事实。
一时间,古为的想法是定位系统出了故障。他迷失在旷野里,不可能在三个小时内找到飞梭站,沮丧的心情一瞬间统治了古为。他突然感觉到极度疲惫,颓然坐下来。二十分钟在不知不觉中过去,起伏的胸膛渐渐恢复平静,古为躺倒在山坡上,痴痴地望着空无一物的天空。他什么也做不了,只有等待时间机器将他带回去,而此刻,在五百公里外的龙堡,一号正在行动,两个小时或者三个小时四个小时后他就要倒下。第二次失败!古为暗暗咒骂自己是头猪。突然他想到什么,猛然跳起来,打开定位系统。
他握着定位系统向着飞梭站跑,距离指示在增加。他跑回去,距离指示开始减小。古为的手微微有些发抖。反向!定位系统在工作,然而方向完全反了。只要走相反的方向,就能到达飞梭站。古为振奋起来,确认方向后收起定位系统。他开始向着十二公里外的飞梭站发起冲刺。浪费了一个小时!不,还有更多,他不再有充沛的体力在四十分钟内赶到第二个飞梭站。但是,也许时间的误差给了他额外的一小时,这样距离战斗还有三个小时,赶到飞梭站,他还有两个小时可以利用。奔跑中,他将手表设置为0:00。
1:04,古为冲进飞梭站;
1:10,红色飞梭一飞冲天;
2:00,飞梭进入龙堡基地外围,自动降落;
2:40,古为听到了龙堡基地的警报,他距离龙堡大门一公里;
大门开始合拢,龙堡的防御体系正在运行。基地笼罩里无休止的警告广播中。电浆炮正在抬起,古为知道不会等它就位,一号就会倒在血泊中,而自己会冲出重围,成功撤退。
一公里的距离不可逾越。他几乎成功了,最后功亏一篑。古为躺倒在地,放松肢体,缓缓闭上眼睛。突然耳边响起尖利刺耳的声音,那是机甲超低空掠过引起的声浪。古为没有睁开眼睛,他知道这是自己正在逃跑。脑子里浮现出奇怪的情景,黑色骷髅机甲仓皇远遁,消失在太阳落山的方向。
基地已经封闭,两部KT13重型机甲出来巡逻。他们发现了古为,让他立即离开。古为顺从地爬起来,在两个高大得可怕的机甲面前走过,离开龙堡。他听到机甲战士在开玩笑:“这个小子一定是吓坏了,躺在地上都爬不起来。”
还有三个小时他才能够回去。古为漫无目的地走着。仅仅一公里!如果不是该死的定位系统,他完全可以混入龙堡,找到机会救出一号。夜幕很快降临。黑沉沉的大地阴森得有些可怕。古为却没有在意,他继续走着。偶然间他站住,抬头看天上,天上没有一颗星星。突然,他看到一个黑糊糊的影像,从龙堡那边向着他飞过来。很快,它掠过古为头顶,古为看清那是一架皮特机甲,刺耳的声浪很快袭来。古为的视线追踪着机甲,突然它消失了,仿佛某种法术让它隐身,消融在黑色背景里。
古为嘴角泛起一丝微笑,他知道那是自己的黑色骷髅机甲。那是失败的第一次。如果那个时候,知道第二次来自未来的我正在下面看着自己,那会是怎样的情形?想起来有点怪!

希望
古为再次从“门”里出来,这一次并不是他“跨”出来,而是被“门”一点点送出来。他睡着了。沉睡的脸上带着某种坚韧不拔。教授想唤醒他,珍妮阻止了教授,“让他睡吧,他一定累坏了。”
教授放低声音,“准备第三次试验。”
“他不会再去了。”
“他一定会去。”
古为醒过来向教授讲述了整个过程。他的眸子在闪光,是内心充满希望的光彩。再试一次,一定能成功!这个信念几乎不可动摇。一公里,仅仅是一公里而已。他已经了解了定位系统的反常,不会再被它耽搁。教授没有直接反对。
“已经失败两次,你还想再试试吗?”
“当然,一公里,仅仅是一公里!我完全可能成功,如果事先知道定位系统会有那样的问题。”
“我还是告诉你,你不能改变什么。”
“我能!我几乎已经成功。就差一点点!”
“那一点点是无法逾越的。”
古为压抑激动的心情,平静地看着教授,“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可以救他。”
教授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沉默地看着古为。“好好休息吧。”教授说完离开房间。
第三次试验马上就要开始。古为做好一切准备,等待教授下令。
“古为,我推演过你所遇到的问题,时空扭曲会对定位系统的磁极产生随机影响,可能磁极会改变方向,也可能不变,你到达以后先试验确认。”
古为点头,“放心吧,教授,这次它不会妨害我。”
珍妮向教授做出手势,教授向古为示意,“去吧。”
古为跨着昂扬的步子走进‘门’,就像走向凯旋门的将军。未来,将在我的手中改变!
“这一次,似乎希望很大。”
“我希望如此。”

营救一号
古为确定位置,惊讶地发现自己第二次来到地球动物保护园区。距离最近的飞梭站11公里。虽然并不最好的情况,也属于较好的运气。他来回跑动,确认定位系统是否改变方向。这一次,它工作正常。古为开始奔跑。不再有任何事可以阻挡他。
突然他发现远处有人在移动。
那是另一个自己!
古为简单判断一下,他正在向着错误的方向移动。
“不,不是那边!”古为情不自禁地停下,挥舞双手,向着远方的自己喊叫。毫无疑问他听到了喊声,他在回头,他没有停留继续跑。古为的记忆被唤醒,他想起二十四个小时前自己正在错误的方向上跑着,听到一些异常的响动,回头,看见一个挥舞双手的男人正在喊叫什么。一种惊悚的感觉滑过心头,古为隐隐有些不安。他回来,来做一些从来不曾做过的事,这些事却确实地存在于记忆里,已经发生过。
古为没有时间再去想,他稳定情绪,开始向着飞梭站奔跑。
四十六分钟达到飞梭站,一个小时后降落在龙堡外围。龙堡很平静,戒备松懈,一切就像“利刃”未曾到来时一样。谁也不会想到“利刃”敢于对这个最大最先进的军事堡垒动手,这是大胆而成功的突袭,只有一号那样大胆而缜密的人,才能做出这种计划。战果是显赫的,“利刃”成功地摧毁了占领军的通讯指挥中心,然后分头突围。突袭小组十一人仅仅两人死亡,对方的警卫死伤足足有三十多。然而不幸,死去的两人里面偏偏有一号。
龙堡并不禁止平民入内。当然核心区域不会让人轻易进入,如果要进去,需要一番周折。古为不需要进入核心区域,他的位置是靠近大门的地方,一号在那里被屠夫式机枪近距离击中,当场死亡。古为进了大门,判断一号被袭击的位置并没有耗费太多工夫。一号在那里倒下去,眼睛张得很大。我不会让你倒下!古为和想象中的一号说话。
他不能赤手空拳,必须设法拿到武器。在协同军生涯中,古为曾两次来到龙堡基地参加训练。对基地非常熟悉。他知道武器库的位置,也知道巡逻机器人的路线。然而这不是最好的办法。古为早已经想好最佳策略。他溜进了基地大门附近唯一的厕所。
上厕所是机甲警卫的大事。脱离和穿上机甲都很麻烦,而人又不能不排泄。如果很多机甲同时来到厕所边,会将空间挤得水泄不通,造成相互漫骂甚至斗殴的恶性事件。为了避免这种事发生,机甲警卫上厕所的时间被谨慎安排,每人会有属于自己的五分钟时间,同时保证每个时刻,最多只有两个机甲警卫离岗。古为知道这是自己绝好的机会。他溜进厕所躲藏起来,就像一只狩猎的豹子,静静等待猎物。
机甲的噪声在门外停止,过了十多秒,一个警卫匆匆忙忙跑进来。一分钟后,古为穿着警卫制服匆匆地跑出去,跳上机甲,将它开动起来。这是KT13重型机甲,虽然古为没有操纵过,它还是属于KT系列,操纵大同小异,古为很快熟悉了它。沉重的脚步向这边走来,这是另一个KT13机甲警卫。古为自如地操纵机甲离开。
古为回到大门附近。这里的地形并不复杂,中央是宽敞的通道,两边是地堡和机甲仓库。击中一号的屠夫式机枪来自哪里?古为仔细回想,然而遗憾地想起当时自己正在断后,转过身来一号已经倒下。那么可能在哪里?
突然警报拉响,警报广播开始重复播报。一号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从天而降,捣毁指挥中心,然后贴地分散突围,整个过程只有十多分钟。古为加紧寻找可疑位置。机甲通讯器响起来,“K6,回到值班岗位,回到值班岗位。”古为随手将控制板关闭,虽然这暴露了行踪,却无关紧要。整个基地的注意力已经被“利刃”吸引过去,谁会有工夫关心一个擅自离岗的警卫。
古为急速在各个可能躲藏机甲或者火力点的位置穿梭,寻找可疑迹象。他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快!快!这里一定有什么。他不断催促自己。
没有任何火力点!
机甲!
狙击移动过来的机甲!
KT13不能腾空,古为无法从空中了解情况,他重新打开控制板,相关的机甲警卫位置一目了然,训练有素的头脑很快将电子屏幕上的位置映射在现实空间中,古为惊讶地发现,一架机甲竟然一直跟踪在自己身后。因为全速穿梭的缘故,他们在绕着一些建筑打转,始终没有碰面。
“K6,回到值班位置,回到值班位置。”呼叫不断响着。古为明白过来这架机甲是一个宪兵,他的目标是将擅自离开值班位置的K6捕捉回去。
是我把它引到这里!巨大的震撼压迫着古为,让他呼吸困难。
干掉它!古为开始反向追逐。
爆炸声此起彼伏,红色的风神机甲和黑色的骷髅机甲飞快靠近。
干掉它!
古为心中疯狂地叫喊。KT13的动力打到最大,他窜到宪兵面前。警报嘀嘀尖叫,宪兵的电锁枪已经锁定他,如果他改变运动方向也许能够避开,然而他没有逃避的念头。屠夫式机关枪响了,古为一次性将所有子弹倾泻出去。电击的震颤瞬间击溃了古为的意志,身体失去控制,机甲也完全失灵。KT13无法把握平衡,开始倾倒。被击中了!这是两年多来古为第一次被击中,而且还是被一个无用的宪兵!然而一号得救了!古为欣慰地看着宪兵倒下去,他跟随着倒下去。
古为抬起眼皮,他看见了一号的风神机甲。风神机甲在宪兵的背后,也正在倒下去。古为甚至看到了一号瞪得很圆的双眼。视线相碰,古为知道钱利人也认出他。
天呐!古为重重地倒在地上,尘埃扬起,视线变得模糊。
……
如果我不是那么急迫想干掉宪兵,如果不是宪兵挡住了一号的视线,如果一号不是那么自信认为贴在机甲背后很安全,如果我像前两回一样没有赶上……
古为没有任何力量挣扎,他倒在地上,手脚冰凉。乱七八糟的想法在脑子里搅动,急遽膨胀,仿佛要将脑壳撑破。突然黑色骷髅闯入视线。他蹲下来检查一号;他急匆匆地向外跑;突然,他停下……
记忆再次被唤醒,古为愤怒地转过身,带着复仇怒火的子弹倾泻在两具警卫机甲身上。
他在转身,他抬起枪口,明亮的火舌刺痛了古为的眼睛。
模糊的意识里,古为听到了轰轰的响。紧接着有某种沉重的东西压迫着他,仿佛一只巨大的车轮要将他的碾碎,挤压进尘土里边。压迫感蔓延到全身,他再也无法动弹,眼前的一切黯淡下来,最后变成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能够救你!
最后的念头被碾压粉碎,飘散在无穷的黑暗里。


古为的身体再次回到实验室。‘门’再次将他送出来。所有的一切都丝毫不差,唯一失去的是古为的意志。他的躯体冰冷,毫无生气,仿佛石像。时空置换将他的躯体带回来,并且抹掉了一切能够说明问题的痕迹。答案已经随着古为的意志消失在一个月前的龙堡。教授替古为抹下没有阖上的眼睛。
“你害死了他。你的理论完美了。”
“你根本不该用人进行试验。”
“你太自私了,为了验证理论让人去死。”
……
马教授默默地承受珍妮的指责。是的,这个年轻人是因为他的决定而死的,他应该为此负责。
“当年发表构架理论就是一个错误。现在……”
“不要说了!”马教授猛然挥动手臂,他的脸涨得通红,“难道你还认为这是我能决定的事吗?是我的头脑能够决定的事吗?”
教授气势汹汹,有些失态。珍妮镇静地看着他,“那么理论呢?试验符合你的理论,你完全可以发表,再有一次诺贝尔奖也很好。”
教授的怒火迅速平息,他竟然笑起来,虽然看起来有些惨淡,“我放弃,让后来人去发现它吧!”他望着古为冰凉的躯体,“我开始害怕了。”
珍妮认真地点头。
“这样是好的。至少人们还会努力去追求被称作自由的东西。”
[1] 亚洲:皮特星球最大的殖民城市,皮特共和国首都,最大的航空港所在地,经济中心。